過年吃肉
過去農村窮,一個整勞力一天隻掙十分工,十分工隻值一毛多錢。那時我才十二歲,就我兒子現在這個年齡。夏天還好過點,放學後、星期天去割草,熱得不行了,還能下河裏洗澡;冬天就難過多了,冰天雪地的,走到路上風吹到臉上像刀割一般,上學、放學的路上我們都是跑著。不但路上冷,家裏冷,教室裏同樣也冷,好象整個世界都被冷空氣罩上了,根本沒有暖和地方躲藏似的。我們這些小學生被凍得雙腳像貓咬了,一雙小手像兩個紅柿子。
不知從哪天起,村裏偶爾響起一二聲鞭炮聲,這鞭炮聲告訴人們,快過年了。孩子們聽到這鞭炮聲,都變得有些興奮,他們心裏明白,過年能吃上肉,或許還能穿上一件新衣服。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春節前兩天,中午我和妹妹一起放學回到家,一進院子,一股燉肉的香味直衝鼻子,我和妹妹被香味牽著直接來到了灶邊,我們笑著問娘,鍋裏是燉的肉吧?
娘一愣,答非所問,你們今天怎麼放學這麼早?
娘,晚上是不是吃肉?我也是答非所問。
小妹摟著娘的脖子,小聲說,娘,我想吃肉。
娘看了看我,又摸了一把妹妹的臉,歎了口氣,繼而笑著說,兩個小饞貓。東東,放下書包,和妹妹去外邊玩一會,呆會回來給你們吃肉。
從鍋上冒出的熱氣裏散發出來的肉香,拴住了我的腳步。
我懇求娘,先給我們嚐一點吧。
小妹更是抱著娘的脖子不放,我不跟哥哥去玩,我在這兒等著吃肉。
不聽話是不?那誰也別想吃肉的事了。你爹在屋裏呐喊。
沒辦法,我和妹妹戀戀不舍地離開了灶房。
在街上玩,我們也是身在街上心在家,妹妹一會問我一句,哥,咱能回家了吧?我總是咬著牙對她說,再玩一小會兒。
實在堅持不住了,回到家時,發現外門關上了,我試了試,並沒有從裏麵叉上。我輕輕把門打開了一點,回頭示意小妹別鬧出動靜,我們倆一前一後輕步進了家。
走進院子我們看到,一家人住的上屋也關了門。我又回頭示意妹妹小聲點,一步步向上屋邁近。從門縫裏向裏一看,我一下子驚呆了。隻見娘坐在一邊,爹爹一個人在大口吃肉。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看天,又向裏看,真真切切,是爹一個人在吃肉。我心裏的委屈一下子湧上心頭,我想哭。那一刻我心裏想,我和妹妹是不是他們親生的?天下竟有這樣的父母,把孩子支出去,大人自己關在家裏吃肉。等我長大了,出去掙了錢,天天自己買肉吃。妹妹在後邊著急,一個勁地扯我衣服,我把她讓到前邊來,她向門縫裏一看,臉上的表情立馬孌得比我的還難看,她甚至迅速抬起胳膊用袖子擦起了眼睛。她裂開嘴,哭出了聲。聽到動靜,娘走過來打開了門。我和妹妹看到,他們已把剛才放在爹麵前的肉碗放在了一邊,爹的嘴雖然停止了嚼,但他的嘴裏明顯還有肉沒有下咽。看到我和妹妹,娘和爹都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娘和爹沒有太勸我們,也沒有馬上去盛肉安慰我們。記得那天的晚飯到了很晚才吃。
後來我才知道,是我和妹妹冤枉了爹娘。那天爹爹從公社大院外邊的地裏路過,看到一隻狗在地裏向外扒什麼,他走過去,狗不情願地離開了一點距離。他彎腰從地裏拉出了一塊肉,足有五斤重,可上麵長滿了綠色的斑點。爹爹推想,這可能是人家給公社幹部送的禮,公社幹部沒敢吃。就埋這外邊地裏了。春節前的肉就是這樣,愛長綠色斑點。再說,人家給公社幹部能送壞肉?所以就拿回了家。但爹和娘又真怕萬一這肉有毒,所以娘把我們支出去,爹先試吃,看沒有事才敢讓我和妹妹吃。
現在生活好了,隻要想吃,天天都能吃上肉。但我和妹妹每每想起小時候的這件事,總是要難受上一陣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2005、3《微型小說》,2005、12《飲食科》,
2006、3《老年博覽》轉載。
一碗泉
我當兵的這個地方,離羅布泊隻有五公裏。
這裏一年隻刮一場風,一場風從春刮到冬。頭些年離營房不遠有幾棵胡楊柳,這幾年大旱少雨,慢慢都死掉了。沙漠上最可敬的生命是駱駝草,它的生命力極其頑強,在和惡劣自然環境的較量中它永不言敗,悲壯地堅守著自己的陣地。
有時候,站一班崗下來時,腳下的沙能埋到人的膝蓋,帽子上也能抖下一捧沙。沙粒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隻要出了屋門,就是一嘴沙。剛來到時,我的情緒特別低落,跑到離開營區幾裏遠的沙漠裏,望著家鄉所在的東方,高聲呼喊:“爹、娘,我想你們,這兒不是人呆的地方,兒子還能不能活著見到你們都很難說了。”在連隊裏誰也不太敢顯露出來,怕影響自己的進步。
我們三班長看出了我的心思,找我談話時,向我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原先,有一個南方新兵,是個城市兵,來這兒後,看到滿目荒涼的景象,看到一望無際的戈壁灘和沙漠,他接受不了“白天兵看兵,晚上數星星;吃水貴如油,風吹石頭跑,太陽如燈照”的這個現實,他做夢都在呼吸著家鄉濕潤的空氣,他曾天真地製定了這樣一個計劃:趁晚上出去上廁所之機,跑出這兒,找個有火車的地方坐車回老家去。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好天氣,這天晚上,如他設想的一樣,沒風,天上有月亮。等戰友們都睡熟後,他悄悄起來裝著上廁所的樣子,出門後觀察了一下四周,跳出圍牆消失在了夜幕了。結果他在沙漠裏迷失了方向。等四天後戰友們找到他時,他已脫了水,還剩最後一口氣。戰友們給他喝了水,把他抬回了部隊,他撿回了一條命。
班長還說,那個南方兵被救後,曾無數次的對戰友們敘說:在我倒下後的意識裏,身邊有眼碗口大的清泉,那水清澈見底,可我怎麼也爬不到它的邊上去。有一刻我睜開了眼睛,努力聚起了一點力氣,想站起來,但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四處都是荒無人煙的沙漠,哪有什麼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