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外”中的《王佛脫險記》,故事題材與意境都非常中國,卻是一篇外國小說。
用國外的小說打頭,除了那小說的好,還有一重用意,消解讀者思想上的有意無意的抵抗。因為那篇小說確實好,但換一個國人的名字,恐怕就會有許多質疑之聲了。在中國,往往有這樣的情形,東西有兩種好,一種是界內的好,界外的差。再有就是中國的次,外國的好。這差不多已經是一種文學鑒賞上的潛意識了。
事實卻並非如此,即使是我們定義為幻想性的文學,在界外也有好作品,而且,這樣的作品就產生於我們的身邊。比如這一期介紹的《做夢公司》。作者何小竹是我多年的詩友,不僅如此,小說裏提到的有名有姓者,如楊黎、藍馬、吉木狼格等都是有名的先鋒詩人。他們去重慶拜訪的李元勝也是優秀的詩人。前些時候,在機場看到兩本印刷精美的《中國昆蟲記》,見署著與詩人同樣的名字,打開書,果然就是一幅這家夥端著相機瞄準一隻舞著刀臂的螳螂的照片。這次旅途,元勝這些別開生麵的影像昆蟲記和涉筆成趣的文字成了很好的旋律。十多年前,何小竹辭去公職涉足商海,同時也開始在寫詩的同時寫作小說。這篇小說,今年才發h於國內一份雜誌的8月號上。這是我讀到的他直接寫從商經曆的第一篇小說。
讀者要問了,這不是一個幻想小說的欄目嗎,怎麼說到作者從商經曆上去了?
而我要說的,正是作者經商時的一段經曆。更準確地說,是要記錄一次幻想與現實的正麵交鋒。
現實,現實追求,從來是社會生活的絕對主流,是人行為的主流,也是觀念的主流。一群詩人,介入了商業,卻想把夢想從腦子中取出來,到現實的銀行中兌成現款。其實,這種兌現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比如故事、音樂、體育比賽、賭博、遊戲(尤其是網遊)都不同程度地滿足著人們超越現實進入夢想的企圖。隻是那種進入沒有出售夢境這麼直接罷了。其實,仔細想想就會明白,使這種兌現成為不可能的唯一障礙也是因為這個社會的主流觀念不相信這種可能性,而不是這種可能性的不存在。
但我真正想說的話,並不是這種對作品的意義的解讀。如果意義僅止於此,也就沒有必要在這個欄目中來介紹這篇小說了。
中國當下的科幻小說創作,大家在討論其短長的時候,往往都集中在一些概念的層麵,而沒有更深入內部的細致梳理。或者說,我們對小說的幻想特性或許更多一些關注。但是,關於幻想最後依靠什麼樣的特質,或者說,可能通過一些什麼樣的途徑,對如何征服人、感染人這樣的更具體的問題缺少思考。同樣,對於幻想與現實的關係,或者說,幻想中的現實感與現實生活中的幻想因素之間互相包含互相生發的現象卻關注甚少,甚至是沒有關注。所以,我們的幻想永遠都是空中樓閣,而不能融入我們從現實生活當中得來的切實感受與經驗。在科幻小說中國化過程中有突破性成就的王晉康與劉慈欣,寫出了一係列的具有特殊的中國氣質的作品,得到很多讀者喜歡,一個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其幻想故事中強烈的當下感,在大多數情況下,當下感就是現實感。而不僅僅是因為采用了什麼樣的題材的問題。對於好的小說,讀者可以隻要直觀的喜愛。但對於編輯,對於評論者,對於後繼而起的作家,卻不得不有更深入細致的研究。
如果說,王晉康與劉慈欣是在幻想性中開掘現實感而取得成功,那麼,這裏介紹的《做夢公司》,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是在現實事件中找到特別具有幻想魅力氣質的因素,加以剪裁與不動聲色地點染,而具有了一種特別的誘惑力。而且,作者對敘事語言與節奏的把握能力也非同一般。
我經常在不同的場合講,科幻文學要取得突破性進展,一定不能僅僅把眼光囿於科幻這個狹窄的領域,僅就文學而言,我們也要特別注意向曆史更長、積累各方麵經驗更多、創作隊伍無論從天賦才情還是人文視野都更為深廣的主流文學界學習,但響應者甚少。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遺憾。國外的情況我們不談,即便隻是著眼於國內,這些年來,主流文學作家偶有幻想性的作品出手,往往品質不凡。
而科幻界自身,把太多精力用在各種各樣的場合與各種並無太大影響的媒介上,忙於科幻與非科幻的界定,忙於硬與軟的區分,甚至還帶動一批熱心讀者也身陷於各種意氣之爭當中,這其實是一種相當不健康的,至少是過於急功近利的現象。而文化建設,實實在在是一個長期積累的過程。這樣做的結果,除了可以維持少數幾個人在圈子內的一點點無足輕重的知名度外,對中國科幻,對幻想類文學的建設並無任何積極作用。一個作家的成功,是這樣,一個刊物的成功,就更需要做許多切實複雜的具有建設性的工作,《科幻世界》一直做著這樣的工作。當然,我們隻是說我們是懷著這樣一種良好的願望來工作,並不意味著說已經做得盡善盡美了。但懷著這種願望,加上一些切實的措施保證,就可以預期,我們可以和負責任的作家一道,為讀者提供更多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