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結束的時候,俞智麗是一路奔逃著回家的。
家裏靜悄悄的,她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電子鍾,已過了十一點。她猜,丈夫和女兒都已經睡了。她來到衛生間,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有十分鍾,她都這樣站著,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的目光冷靜而苛刻,就好像鏡子裏是另外一個人。她發現了鏡子裏那個人的臉上有某種凶險的暗影。她觀察鏡中人的眼光,由於光線的原因,眼睛周圍一團漆黑,但她知道那團漆黑裏麵深藏著恐懼與不安,而且還有一種願意讓這種恐懼和不安主宰自己的羔羊般軟弱的氣息。
當鏡子中出現另一個人的身影的時候,她嚇了一跳。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幽靈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後。當然,她馬上反應過來是王光福。王光福穿著睡衣睡褲,開始發福的肚子鬆弛地挺著,就像一隻泄了氣的籃球。王光福的眼睛烏黑發亮,顯然他還沒睡著過。他一直在等著俞智麗的到來。他意識到他的出現嚇了俞智麗一跳,他怕俞智麗生氣,因此他的整個身體看上去有一種類似歉疚的媚態。
但俞智麗還是如王光福意料的那樣發出了抱怨:“你鬼鬼祟祟幹什麼?嚇了我一大跳。”
王光福想,她才是鬼鬼祟祟呢,瞧她站在鏡子前照啊照的,發神經嘛。王光福不知道俞智麗有什麼事,她那樣子就像一個剛偷過情卻不知怎麼辦的正受到良心折磨的女人。王光福老是要懷疑俞智麗會有外遇。
王光福壓製住內心的酸楚,嘿嘿一笑,說:“你進來不聲不響的,我以為出了什麼事。”
俞智麗白了他一眼:“能有什麼事。”
俞智麗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王光福,問:“你怎麼還不睡?”
王光福的臉就紅了。俞智麗馬上意識到王光福今晚又有了要求。他這是在等著她。俞智麗內心有種本能的厭惡。今晚她連一點情緒都沒有。她沒好氣地瞪了王光福一眼,說:
“孩子還好吧。”
“她早睡了。”
俞智麗走進孩子的房間。孩子小小身軀呈S形,她的眉頭還緊鎖著,她的臉上有某種驚心動魄的表情。也許孩子真受到一個噩夢的騷擾。俞智麗替孩子整了整被窩。
王光福也悄悄跟了進來,他不聲不響站在俞智麗的後麵。他身上暖烘烘的氣息就像一盆炭火那樣在俞智麗的身後烤。但俞智麗非但沒有感到熱反而感到寒冷。她的後脊起了雞皮疙瘩。
她的背影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但王光福感到她好像在遙遠的天邊,她隨時可能從他的麵前消失。這會兒,她的背影好像有著自己的表情,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表情。她身上一直有這種表情,一種不可捉摸的表情,這種表情總是讓他有一種不安全感,也讓他心裏麵有點懼怕她。他差不多已有半個月沒同俞智麗做愛了,整整一天,他都在醞釀情緒。他讓女兒早早地睡了,然後洗了澡等俞智麗回來。他還在自己身上灑了點俞智麗的香水。香水塗在他身上時,他的身體一下子有了欲望。現在,俞智麗的背影雖然有點冷,但今晚,俞智麗的身上也有一種軟弱的東西,這讓他很想摟摟她。他試著伸出手,把手搭在她的腰上。他的手表達的意思非常的萎縮,好像隨時準備逃走似的。如他這之前早已猜到的,她迅速地把他的手甩開。
“早點去睡吧,不早了。”
“你也可以睡了。”
“我今晚同女兒睡。”
俞智麗說這話時,頭也沒回。她知道王光福聽了這話後,臉上的表情會有多失望。她沒回頭,她擔心回頭看一眼,會心軟。她的肩膀像一件冰冷的鐵器。
一整天來,流竄在王光福身上的熱情迅速凝結。就好像飛鳥遇著寒流,迅速被結成了冰塊。王光福低著頭一臉沮喪地走了。俞智麗還是沒有回頭。俞智麗抱起女兒,讓女兒往裏睡一點,騰出地方來自己睡。當她鋪好被子時,她回頭向房間外張望了一下。一種自己也無法抑製的對王光福的憐憫湧上心頭。王光福是個老實人啊。她想起來了,她已經有好久沒讓王光福碰她了。她幾乎想不起上次和王光福做愛是什麼時候。她實在對這檔子事沒有興趣。一直沒有興趣。幸好,王光福的欲望也不是太強。王光福房間的燈已經熄了。她能體味王光福此刻的心,他的心一定像他的房間一樣黑暗。王光福是個體貼的人,家裏的事幾乎都是他一個人在做,默默地幹,心甘情願地幹。他對她是真心地好。他願意為她幹任何事。她的心就軟了。雖然,她今天心很煩,遭遇了既意外又在意料中的事,但她覺得她似乎還是應該盡一個妻子的義務的。她的心就軟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為什麼會這麼軟。平時,她對待王光福一直是比較心硬的。這恐怕同她感到的危險有關。她感到這會兒自己好像已處在一片汪洋之中,馬上要被巨浪吞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