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3)

接著,又過去了三年。俞智麗懷孕了。

廠裏人早已忘了俞智麗曾經的遭遇。婦女們經常來她的辦公室,和她開一些閨中玩笑,她也跟著笑。她記得做姑娘時她是極其厭惡這種玩笑的,認為這種玩笑庸俗之極。現在她感到這種玩笑的趣味所在了。總之,俞智麗變得成熟了,變得比以前沉著大氣了。

就在這個時候,俞智麗聽到一個令她吃驚的消息。也許俞智麗也不算太吃驚,她其實一直有預感的。這個消息是王豔帶來的。

一天,王豔一臉詭秘地來到俞智麗的家。王豔是個藏不住事兒的人,心裏有一點點事都會在她的臉上表露無異。俞智麗也沒問她為什麼這麼詭異,她知道王豔過不了多久就會向她和盤托出的。

果然,王豔在磨蹭了一段時間後,終於憋不住了,她一臉嚴肅地說:“俞智麗,我們可能真的冤枉了那個人。”

俞智麗一下子愣住了。她已猜到王豔想說些什麼了。對俞智麗來說這是個忌諱的話題。多年沒人再說這個事了。俞智麗以為自己都差不多忘了這個事。事實上根本沒忘,隻不過她刻意回避而已。她是無法逃離這個遭遇的,那是她生命的一部分。那種陰霾又像青苔那樣從她的臉上淡淡地長了出來。

“我是在劉重慶那兒聽說的。”

接著王豔詳細地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劉重慶為一個剛從牢裏出來的朋友設宴接風。王豔也在座。劉重慶的這個朋友牢坐得有點冤。他原是文化館唱歌的,他因為把兩個崇拜他的女青年的肚子搞大了,嚴打時被判了流氓罪。在牢裏,與他同處一室的都是風化犯。在裏麵閑著沒事,大家就會用炫耀的口吻談談自己的那些鳥事。其中有一個強奸犯,外號叫老猴的人,說起自己的事時,突然扼製不住地大笑起來,笑得不但流出了眼淚,連他外扒的牙齒都抖動個不停。老猴當時說,他兩年前在共青林的小路上強奸過一個女青年。那女人的皮膚他娘的白得像牛奶。他邊說邊用動作比劃,好像他這會兒還在對女人施暴。他說,這事雖是他幹的,但警察抓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人還被判了八年,那家夥真是天下第一號冤大頭。老猴一副洋洋得意狀,就好像這件事是他一手策劃的傑作。王豔聽了這個事後,覺得這事挺嚴重的。她就特地跑來對俞智麗說這個事。

那雙無助而固執的眼睛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俞智麗的眼前的。這雙眼睛己有一段日子沒出現了。在懷孕前,她還是經常會想起這雙眼睛的。她原以為自己討厭這雙一直跟隨著她的眼睛——在無數個夜晚,他詛咒過這眼睛,但現在她才明白,她其實早已經賦予這雙眼睛以特別的含義,她無法用語言說出來的奇怪的含義。就好像她在潛意識深處一直在等待著一個事實。現在這個事實出現了,她卻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它。她竭力地為自己找借口。她安慰自己,那個人坐牢的根本原因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可她馬上意識到她根本說服不了自己。

這天晚上,俞智麗沒有睡著。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這會兒已泛濫成了滔滔洪水,迅速地包圍了她。她被淹滅了。她覺得自己已沒法呼吸,將要溺水而死。她軟弱無比,需要一隻強有力的手來拯救她。

母親就躺在前麵。她的眼睛還睜著。她搞不清楚那究竟是生的留戀還是對她的憤怒。現在她當作憤怒。現在,不光是那人的眼睛出現在她麵前,母親憤怒的眼睛也出現了。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我老是要害別人呢,我害死了母親,還害了一個好人。她記起來了,她曾有機會救那個人的。那個人曾托人來求過情,那被托的人還告訴過她,那個人其實愛她。可她卻冤枉了他,把他送進了監獄。她跪在床上,痛哭流涕。她幾乎是本能地抬頭望天,就好像母親的靈魂這會兒正在窗外飛翔,這樣就可以讓母親看見她祈求的渴望的眼睛和像羔羊那樣無助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