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魯建談過後,俞智麗稍稍平靜了一點。她又開始正常上班。魯建這幾天沒再跟蹤她,她終於鬆了一口氣。但她知道他和她之間的事還沒有了結。這隻不過是暫時的和平。現在她已準備好了任何結果。既然準備接受任何結果,她就不再那麼焦慮了。
到單位後,陳康一直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他的目光顯得銳利而熱烈。她知道這是探尋的目光。她這幾天的失常行為已引起他的疑慮,他在尋求答案,尋求她的解釋。但俞智麗當作不知道。她不會對他說任何事情。她又能對他說什麼?他能理解這一切嗎?
果然,在辦公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陳康一臉嚴肅地說:
“你還好嗎?我想同你談談。”
“你有什麼事嗎?”
“也沒有什麼事。隻是想談談。”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你現在就談好了。”她知道不是。
“不是。”
她就沉默了。她知道他在擔心她。他想了解一切。可她不能同他說。他也不想對他撒謊,所以,她很難同他談。她隻能沉默。
這不是說她對他無所謂。她對他的態度比她表麵要來得複雜。她的外部看上去從來是簡單的,但她的內部,卻是無比複雜。他的注視令她感到快活。盡管她不讓快活流露出來,在他麵前,她始終在親切中夾雜著冷淡,但是她確實感到某種被關心的感動。同性無關。事實上,她一直沒有太強烈的性感覺和性衝動。好像她的性欲在八年前那個不幸之夜給取消了。很多人不明白,陳康這樣一個看上去像哥們公子的人會跟隨她,到工會幹事情。她明白,自從知道他的事情之後,她就都明白了。
要是沒有那一次的療養,他們之間或許不會產生任何關係。廠子這麼大,很多人隻是見麵點個頭,有的甚至相互都不認識。他們一起去,僅僅是因為廠裏每年都有療養的名額,而這一次剛好輪到他們倆了。俞智麗本來不想去的,但領導堅持要她去,她就不好再推托。那會兒陳康是廠辦的秘書,俞智麗同他不算太熟識吧。機械廠目前形勢不錯,許多產品供不應就,秘書一職基本上是前途無量的工作。而她對前途無量的人似乎不會特別注意。並且,在廠子裏,他對她的態度也不好,他總是帶著譏諷的表情同她說話,好像她是一個怪物。不過,他們結伴出去,他倒是挺有禮貌的,在火車上,他們相處得很愉快。俞智麗非常照顧他,他開玩笑,她的樣子,像一個母親。
在療養的開始階段,俞智麗也沒太注意陳康。一到了療養地,俞智麗就完全融入療養院之中了。她像療養院的護理人員那樣照顧那些前來療養的老人。她在廠醫務室呆過,這方麵相當專業。俞智麗在療養院成了個受人歡迎的人物。大家都喜歡她,她舉手投足,端莊大方,身上散發著溫暖的母性氣息。
而陳康到了那裏,完全投入到享樂之中。那個地方,附近都是酒色場所,娛樂業發達。像他這樣天天跟著廠長跑的人,對此應該是相當了解和熟悉的。她想,他肯定是樂在其中了。她不會管他。在他的感覺裏,男人都那樣。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她發現他在觀察她。她對異性的目光是相當敏銳的。她一直覺得他的目光是冷漠的,但現在這目光變得溫和起來。這當然是好的,人與人之間友善總比冷漠要好,比敵意當然更好。她在給療養院的老人們做一些理療工作時,他偶爾會來幫一下忙。“你怎麼啦?玩膩啦?”她開玩笑。他說:“是呀,你瞧,我也是閑不下來的人,一閑下來就會發慌。”
一天晚上,他突然闖進她的房間。當時,他臉色蒼白,眼中有一種難以自拔的軟弱和混亂,沮喪和空虛。當時俞智麗已洗完澡,身上穿著睡衣,她打算要上床睡覺了。俞智麗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她顯得非常平靜,她想,他大概碰到了什麼不高興的事。
“你喝醉了?瞧你滿身都是酒氣。”俞智麗說,“呆在這裏悶了吧?”
“我沒喝醉。”他的語氣像是在賭氣,“要是能喝醉就好了。”
那晚,他確實沒有喝醉。但他還是有些無法自控。他說起了自己的過去。她都不敢相信,他竟然經曆了這樣的事情!他那張臉看上去陽光明媚,如果他不說你怎麼能看得出來。她想,人真是複雜的動物,每個人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她是四川人。她來自農村,家裏很窮。真的,你無法想象的窮。我女朋友不算漂亮,但耐看,單純。我和她在學院外麵租了房子。她非常好,心細,忠誠,容易滿足。為了便於聯係,我給她買了一隻BP機。她從來沒用過這東西,她接過這東西時,兩眼放光,看得出來,她非常高興。她的樣子令我心酸。一切都是這隻PB機造成的。那年國慶長假,我有事去南方。我每天給她發信息。一般隻要收到信息,她馬上會回的,但那天令我奇怪的是,我發給她十多條信息,都沒回音。我開始擔心起來。我結束了南方之行,回到了學院。她不在宿舍,同室告訴我,她好幾天沒回宿舍住了。於是我趕到出租房。出租房的門關著。我沒帶鑰匙,鑰匙在她那兒。我扒在窗口往裏看。屋子裏沒有人。我看到床上的被子沒有疊好,被子的中間拱起著。這時,我有不祥的預感。我踢開門,衝了進去,掀開被子。她躺著,身體冰冷,已經死了。她的衣衫不整,她身上有傷痕。我想,她是被人害死的。他報了警。警察在第二天就破案了。作案的是他同校的一個學生。案情很簡單,那個家夥殺她僅僅是為了得到那隻PB機。她死後,我滿腦子都是她的影子,她唱歌一樣的四川話,滿腦子都是她的好……我現在隻要聽到帶四川口音的人,心裏便會有莫明的好感。我經常到歌廳裏去找四川姑娘。就是聽聽她們的聲音也好。剛才,我在歌廳裏,碰到一個四川姑娘,我見到她,嚇了一跳,她很像我的女朋友,就好像她在那一刹那複活了。當然不可能是她,她和她還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