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2 / 2)

“你想一想,你的周圍,你的朋友有誰對政府不滿的嗎?”

“沒有。”

“噢,你回答得倒是快。”姚力冷笑了一聲。

姚力的笑讓魯建不舒服。魯建低頭不語。他的脖子硬綁綁的,那是內心抵觸的反應。

姚力覺得魯建的脖子很刺眼。這脖子粗壯、結實,此刻像鬥毆時的牛,肌肉往外蹭。姚力突然對這個脖子感到惱怒。

“你自己都不相信你的話吧?”姚力的臉變了,剛才和藹的表情變成了漆黑。“恐怕你自己也對政府不滿吧?像你這種人我見多了。你再好好想想,你周圍,有誰對政府不滿?”

魯建還是低著頭。他有一種屈辱感。不但屈辱,想起這個人曾把他的生活毀了,他還感到仇恨。他叫自己安靜,然而他的情緒顯然受到了影響,他冷冷地說:

“想不出來。”

“你說什麼?我沒聽見?”

“想不出來。”

“你有情緒嘛?你怨恨政府?”

魯建不再吭聲。

“我了解你們這種人,看上去低三下四的,其實心裏不服,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所謂狗改不了吃屎。”

這太汙辱人了。魯建感到內心騷動,渾身顫抖起來。不過,他還是努力地在壓抑自己。

“我犯事了嗎?”

這句話把他的憤怒也帶了出來。語言就是這麼奇怪,如果你不說出來,那屈辱還是潛伏著的,一旦說出,屈辱就從暗處出來,完全控製住了你。

“怎麼了?沒犯事就不能叫你來?”

“沒有事你憑什麼把我叫到派出所?”他的聲音突然升高。

姚力的目光拉遠了,眼神既吃驚又迷惑,好像他麵前的是個怪物。一會兒,姚力反唇相譏:

“你不是沒強奸嗎?你沒強奸不是也關到牢裏了嗎?”

“我操你媽!”

“你再說一遍。”

“我操你媽!”

姚力的目光露出殘忍的光芒,他沒看魯建,他把目光投向桌上的杯子。魯建以為他想用那杯子砸他。姚力沒有,他突然笑了。他譏諷道:

“算你有種,你回去吧。”

憤怒灼燒著魯建。一口氣憋在胸口,讓他喘個不停,好像世上已沒有空氣。這是什麼世道啊。他的仇恨改變了所見的一切。陽光、行人、植物、花朵統統是這麼可惡。他想把這個世界砸碎。他用腳踢樹木,踢電線杆,直到渾身疼痛才停了下來。他望望蒼天,感覺無助。

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向酒吧方向走。前麵就到了公民巷,他得轉彎了。可就在這時,一群人圍了上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就遭受了一陣拳打腳踢。他本能地護住自己的頭顱,嚷道:

“你們幹什麼,你們幹什麼!”

沒有人理睬他。他們在往死裏打。魯建覺得這些拳腳像是從天而降,充滿了不真實之感。他的身體在痛,他們確實在打他。他感到自己快失去意識了。後來他聽到有一個人拋下一句話:

“你他媽的老實一點。”

說完,這群人揚長而去。

魯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垃圾堆裏。他的嘴巴是鹹的。他知道嘴巴在流血。他用手擦了一把臉。他發現手指破了,便握緊拳頭。他艱難地站了起來。他望了望天,大約已是午後四點左右。他打算先回趟家。

他神情恍惚地走在街上,感到全身疼痛。人們看到他受傷的樣子,都像見到瘟神一樣避而遠之。他瞥了一眼街頭的玻璃窗,看見自己的模樣確實很怕人。回家的路非常漫長,他整個身體在出冷汗。

到雷公巷,天已黑了。他艱難地上了樓。回到家,他無力地蜷縮在門邊。北麵的窗口開著,窗外灰蒙蒙的。他在獄中經常這樣望著窗口,幻想著窗外的自由,幻想著逃跑。他有一種重回獄中的幻覺。

他這樣靠了一個多小時,他的體力慢慢地有點恢複了。他聽到遠處的鍾樓傳來洪亮的鍾聲。他把身體移到窗邊,靠在牆上,把凶狠的目光投向那門。此刻,他的心裏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仇恨。除了仇恨什麼也沒有。是的,仇恨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