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突然平靜了。她在這平靜日子中嗅到了幸福的滋味。就像屋子外麵陽光的氣味,暖洋洋的。有時候,俞智麗覺得自己就像去年留下的枯草,被太陽一照,雖然說不上活了過來,但那氣味不再發黴,而是帶著一絲青草氣。關於自己是枯草的想象,多年來一直跟隨著她。就像有人把一棵不起眼的小草連根拔起一樣,她覺得她的生命在那一年被剝奪了。她的生命似乎也隻有這個人能重新賜予她。
突然下起了雪。很奇怪的,今年的雪下得這麼早。她記得秋天剛剛過去的,轉眼就是冬天了。在城裏,你總是感覺不到季節的變化。
已經有好幾年沒下雪了。小時候,這個城市隻要一到冬天,就會飄下鵝毛大雪,天地頓時一片雪白,待到冰雪融化的時候,屋簷下便會生出小手臂一樣粗的冰柱子。現在是再也看不到這樣的大雪了,氣候變得越來越暖和了。
開始是小雪,但到了傍晚,雪越下越大,就好像天空在向大地傾倒白色的顏料,沒一會兒,這世界白茫茫的了。這使黑夜遲遲降臨,傍晚無限延長了。那幽暗的雪光,使這世界充滿某種神秘的幹淨的氣息。
雪是討人喜歡的。俞智麗當然也喜歡雪。魯建還沒回家,她就一直站在陽台上失神地看著雪慢慢地占領周圍的一切。一陣風吹來,把雪甩到她的臉上,脖子上,雪刺激了她的肌膚,讓她的身體產生一陣陣快感。她甚至很想赤裸著讓雪覆蓋她。這當然隻能是一個幻想,內心的一個願望,她知道不可能實現這個願望的,除非她瘋了。雪是衣服,可以把這世上醜陋的事物掩蓋起來。這世界於是變得美好而幹淨。她突然明白為什麼女兒的童話書裏故事的背景總有飛雪。要是世界一塵不染該有多好。
第二天早上醒來,雪還在下。俞智麗打算去看望一下王世乾老人,了解一下他過冬的衣服是不是夠用,需要的話她會替他購置的。
俞智麗到達幹休所卻得到一個不好的消息。王世乾老人失蹤了。這消息是簡所長告訴她的。簡所長說,這段日子,老人喜歡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這不是說老人安靜,相反老人顯得很狂躁,老是坐立不安,在屋子裏弄出響動來。有時候,一個人很神秘地出門,也不打聲招呼。一天傍晚,他又獨自一人出去了,但再也沒有回來。我們隻好報警。
聽到這個消息,俞智麗的腦子裏產生了這樣一幅畫麵:老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行走,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這當然隻能是想象。實際上,老人的消失和雪大概不會有什麼聯係。
回來的路上,對老人失蹤這件事,俞智麗慢慢地不安起來。她想起上前次老人見到她時的奇怪的表情以及老人混亂的想法,老人好像告訴她有人在跟蹤他,老人還給了他一包文件。她這才意識到,老人好像早已知道他會失蹤似的。
回到家,她的頭發上都是雪花,衣服也被浸濕了。她沒來得及換衣服,就來到貯藏室,把老人交給她的那隻文件袋找了出來。
這是一隻普通的文件袋。老人把口封得很好。正麵老人貼了一張白紙,白紙上寫著收寄地址。是寄給市委的。她記起來了,老人把文件袋交給她時曾叮囑過她,萬一他有什麼事,就把這文件袋寄給市委。她當時根本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她隻把他的叮囑當成這個可憐的老人的胡言亂語。她不知道這文件袋裏是什麼東西。她有一種打開文件袋的衝動。她想知道這裏麵究竟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經過一段時間的猶豫,她最後還是打開了文件袋。裏麵是一封給市委的信,一份清單,其餘都是文字材料。
她先讀老人給市委的信。
尊敬的市委,親愛的同誌們:
餘十七歲參加革命並入黨,解放前致力於地下工作,解放後從事建設,一生對黨忠誠。雖然在文革中被冤屈,並被造反派刺瞎雙眼,但一直盼著為黨做出新的貢獻。黨毅然決然結束文革普天同慶,改革開放人民讚成。我也衷心擁護。
多年來餘一直關心黨的各項事業,位卑不忘國憂。生活雖然不便,但關心時事,關心黨的幹部隊伍建設。可令我憂心的是,很多在文革中有問題的人員繼續把持著黨和政府的重要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