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轉身從櫃子裏拿出一張老照片,展示道:“我師父以前號稱裝裱界的梅蘭芳,扮相好,長相也漂亮,穿的衣服也幹淨。”
“平時白襯衣,米黃西褲,褲線可以削蘿卜,領子特別幹淨。黑鞋,白襪子,很講究。老爺子幹活不象我還戴圍裙,他站得很好,全身上下幹幹淨淨。他最拿手的是修畫心,接畫意堪稱一絕,曆代名家信手拈來,無一不通。”
“原來有一個老油子,京裱的張師傅,經常帶著那些南方來的老師傅下館子,一下班招呼一聲,那時候還有洋車,出門喊洋車,直接拉到前門。”
“全聚德、老江南,力力川菜,西四有砂鍋居。好多都是我師父結賬,因為工資高,還喜歡熱鬧,很痛快的一個人。”
歐陽放下照片,回到座位上,感歎道:“那時候故宮有死規定:傳世文物必須要接筆全色,出土文物就不全顏色不接筆,書法要是大麵積壞也不接筆全顏色。不隨便接筆是故宮老規矩,修舊如舊,盡最大可能使文物保有原有狀態,才更有價值。”
看著魯善工,語重心長道:“我是過來人,你如果有心學習書畫,老朽給一個建議:臨摹,不停臨摹,找自己喜歡的畫家拚命臨摹!”
“古代繪畫強調神韻和寫意,乃作者天人合一的心靈表現,在造型上不像西方繪畫那樣講究寫實,而是散點透視,適度變形誇張,所以初學者無法以寫生進行訓練,而是通過臨摹前人作品掌握技巧,臨摹是學習繪畫的重要手段。”
“要想成功臨摹一幅畫,動輒以年論,臨摹者的一段段生命濃縮在方寸之間。就算是臨摹高手,一輩子也臨不了幾張很成功的作品。”
“1962年到1980年,當年故宮馮忠蓮師傅,畢生技藝都用來臨摹一幅畫,從數量上看少得可憐。然而考慮到她臨摹的這樣一幅八百多年滄桑,經曆過幾度政權傾覆,又數次戰火的國寶真跡,你說有沒有價值?”
魯善工點頭同意,再精密的電腦噴繪噴不出青山綠水的厚度,噴不出勾金描銀的金屬感,也不曾有臨摹師的生命厚度凝固其中,臨摹是把感情畫在裏頭,是有生命的東西。
“說的不錯!”宋學明接話道:“當年孫師傅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有的工作磨損人,有的工作養人,而臨摹古書畫是後者。”
“磨墨、勾線,用很長時間做一件簡單的事,在過程中深入畫的本質,對微妙之處掌握得越來越深。從墨的水分,摩擦力,顆粒粗細,才明白在什麼樣的紙上能產生什麼樣的效果。”
“哪怕是一條線,也是有精神性,有氣質的!這是老先生經常說的一句話。”
歐陽看魯善工若有所悟,幹脆直接挑明道:“所謂摹畫,就是進入原作者的狀態,與原作的精神狀況相溝通。沉浸於此,超然物外,每此都有成長感,餘事皆是打擾。”
“精妙之處,仿佛於古代先賢麵對麵交流,酣暢淋漓,朝聞道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