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窯是北方民窯的最大的主力軍,但可惜曆史上沒有記載。它名稱出現得很晚,就是我說的這個二十世紀初才被命名,而恰恰給它命名的人還不是中國人,是霍布遜,有一說是英國人,有一說是美國人,反正不是中國人,這個人是研究中國陶瓷的專家,他給這個瓷器命名為磁州窯。那麼原因是什麼呢?我們能看到的關於陶瓷的宋代的文獻,大部分都是南方人寫的,比如陸遊啊,周密啊,葉宥啊,周煇這些人我們曆史上引用很多文獻都是南宋人,南宋人首先對北宋的情況不是很了解,尤其在南宋時期他對北方的領土是金代的領域就更不了解,所以就沒什麼記載。
磁州窯對陶瓷工藝中有一個巨大的貢獻,因為磁州窯的這個原材料,它的產地,原材料都不太好,不能像景德鎮那個高嶺土,那麼好的瓷土。所以它都是從很差的原材料中要燒造很好的陶瓷,怎麼辦呢?它發明了一種工藝,叫化妝土。
它先把那個瓷器做好以後,釉色又黑、灰、黃都不好看,刷上一層白粉,然後再罩釉,它這層土叫“化妝土“。我們從這個瓷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化妝土的位置。
化妝土有什麼功效呢?它有點像咱們女同誌化妝打的那個粉底,遮蓋她那些缺陷。那我想那化妝土就是現在化妝的粉底,備不住也是從化妝土那邊學來的。它本意是遮醜,本意就是遮醜。我們打粉底本意也是遮醜。但是時間長了,它就變成一個技藝。它有時候這個人臉上沒有瑕疵也要打一點粉底,她就顯得更好一些,所以因為有了化妝土的出現,磁州窯就變得千變萬化。那麼,它的色彩也出現了有綠的啦、有黑的啦、黃的、孔雀綠的,什麼顏色都有。那麼,最典型的磁州窯就是剛才我們呈現的那種白底黑花,非常強烈的那種。這是磁州窯的典型器。
那麼磁州窯的特征是什麼呢?它主要是率真、粗獷,體現了民間的種情趣。它沒有約束,它自己不給自己定一個規矩應該怎麼樣。官方的東西要定很多規矩,因為它要層層審批,一堆麻煩,有一塊過不去就退回去了,對吧?磁州窯沒這事。我工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你喜歡--我當時你喜歡這樣--我現在給你畫一個,一會兒就給你燒出來了,所以它沒有約束。恰恰是這個沒有約束的這種陶瓷工藝,使我們的北方的磁州窯的陶瓷變得非常的豐富。
我這麼多年總是研究磁州窯。我們身處北京離磁州窯的產地近,所以機會就多。有一天半夜,我拉接到一個電話,一個朋友就跟我說:“哎呀!我買了一個特好的磁州的東西。“說,“我現在在火車上呢,我明天早上就到北京。“說,“你願意不願意提早來看看呢?“我說,“好啊。“我說,“有多好啊?!“他說,“是我曆史上碰見最好的。“
那麼我大早上也就早早起來了。他那火車一到北京,我就跟他約著就見,趕緊找一個地方約著一見,一打開,東西真好。然後下麵的問題就剩下就是說多少錢,怎麼付錢。然後我跟他很快就交割了。交割以後20分鍾,就有一個人也趕到了,一看我買了,那個人臉都脹得通紅,他遲到一步,我動作比他快。
那麼有時候收藏也是這樣。收藏有時候不能犯懶,聞風而動嘛。我一聽他這個我趕緊過去了。我就因為比他早了20分鍾,這個東西我就買到了。如果我晚去20分鍾,那可能這個東西就變成他的了。但是我們在這種聞風而動當中,一定要冷靜。比如那是一假的,你也聞風而動衝上去也把它買回來那不是麻煩了嗎?但是,你在你有把握的情況下,就應該決定自己的行程。我為什麼能夠那麼早就很積極地去呢?是因為給我打電話的人是一個明白人。我跟他打過很多次交道。就是他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他對東西的判斷,以及他東西的來源,他是有能力的,所以我才很積極。如果本身一個人,我去看了八回全是假的,他再打什麼電話我也不去,對不對?這個是一個經驗的積累。
磁州窯當中,它還有一個裝飾方法是其它窯口非常罕見的,除了唐代的長沙窯以外,最重要的用文字裝飾的瓷器就是磁州窯了。大量的書寫文字,它的這種書寫文字當中很多表明了宋人的一種哲學。比如,有的瓷器上,就是碗上或者枕上就寫一個字“忍“。
北宋、南宋人整個的政治格局就是個“忍“的格局。北宋與遼,南宋與金一直在對峙,又打不過人家,那怎麼辦?就得忍著。要不然就議和,要不然我給你點東西,反正我不願意跟你打仗。宋代人就這個哲學,就是我也不去侵略,我也不去打,但我實在不行了就給你點東西,反正我願意以土地換和平,就是這麼簡單。
那麼它的哲學反映到瓷器當中就是這種“忍“,祈求家國永安。大英博物館有一個很著名的磁州窯的一個枕頭上麵就這四個字“家國永安“。這是北宋帶確切紀年,它是熙寧四年,帶有確切紀年的一個枕頭,反映了當時宋朝人的心態,對吧?我不願意打仗,我願意很安定地過一種生活。
最早呢,我們有人認為,那枕頭就是給死人睡的。因為都是墓出的嘛,就認為活人不枕這枕頭,這枕頭這麼硬怎麼枕啊?!我們今天都是有枕枕頭的經驗了,那個硬的怎麼枕啊!對吧?沒法枕,所以就認為古人一定不枕,就是給死人枕一個枕頭,燒個陶瓷的東西給死人枕著,活人不枕著。
但是後來發現不是這樣,因為什麼呢?因為很多枕頭上有字,那個字的表達的意思一看就不是給死人的。你比如說它有枕頭上這麼寫的:“眾中少語,無事早歸“,就是人多的時候少說話,沒事早點回家。這一看就不是給死人的,對吧?死人怎麼回家。沒法回,回家就害怕了,對吧?怎麼又回來了這個,對不對?還有呢,枕頭上寫著:“為爭三寸氣,白了少年頭“,這個也不是給死人寫的。死人的頭發早白了在底下,愛白不白,對吧?它就還是一種很世俗的哲學,告訴你怎麼樣去生活。我們今天也適用,就是說你不要去為人爭去,跟人家老去爭鬥,沒有意思。生活中讓一步寬容一點,這個社會就會變得更好。
那麼,它當時還有一些字,寫得也很有意思,它說“過橋須下馬,有路莫行船。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這個過去啊,人出門是個非常艱苦的事,跟今天不一樣。今天太舒服了,你想上哪兒,你要坐飛機那就很快;坐火車也很舒服,汽車還有臥鋪,都非常舒服。古代出行是非常艱苦的。那麼為什麼要“過橋先下馬“啊?那橋都不結實,萬一掉下來呢?不安全。“有路莫行船“也是這個道理,就是船上的安全程度低於陸地上。你不能等晚了,天黑了你再找地方住。我們今天多晚都能找地方住,是吧?隨便找個賓館就住下了。那個時候不行,你每個地方找驛站,找旅館你必須得到達那個地方,如果你在前後不靠的地方,今晚就沒地方去了。“雞鳴早看天“呢,早上雞一叫喚,看看天是不是下雨,幹什麼?要把事都準備好。這些很世俗地寫在枕頭上。那麼,這就是讓你每天看一眼。
我們今天的情感跟古代人有很大的區別,有很多情感喪失了,很可惜。比如,我們今天的思念的情感不如古人。為什麼呢?有電話。你不論走多遠,拿電話一打,說在哪兒呢?說我在美國呢。啥事沒有,聽著一樣,跟在隔壁一樣。沒有這種思念之情。
過去的孩子一離開母親,一離開家裏,那母親的牽掛是今天的人不能想象的。所以你看唐代大量的詩歌中,大量的送別詩,各種送別詩表達了古人那種情感。你比如杜甫的叫“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我們今天什麼抵不抵萬金,我估計在座的年輕的都不會寫什麼家書了,撐死發一短信,告訴說我已經到了,住下了,這地兒挺好。完了。過去寫的是不一樣的。
那麼宋代人,尤其民間,它大量的這種在瓷器上的書寫都是一種感情的宣泄。在這個瓷枕上,其實古代人枕硬枕頭是有傳統的。史書上有這樣的枕頭,叫警枕--“警“,警察的“警“,警枕--警醒的枕頭。枕頭什麼樣呢?它就截一個圓木頭枕在腦袋後麵,上麵還墜一個鈴鐺。你一定要保持半睡半醒,為什麼?你要睡死了,一動鈴鐺就響了,你就醒了。
那誰枕這枕頭?司馬光。司馬光這所以能寫出《資治通鑒》,就因為睡了這枕頭了,珍惜光陰啊!我們現在的人不怎麼珍惜光陰,睡懶覺的人多了,過12點還沒起床呢。以後不起床的人就睡這種枕頭就起來了。
宋枕造型最為豐富,過去很多美學書對這個都有記載。它的造型有什麼呢?你比如有動物形的,獅枕、虎枕;有人形的,孩兒枕、仕女枕;有幾何形的,長方枕、八方橢圓、銀錠、腰圓、雞心、雲頭等,各種隨意造型。內容也豐富。馬戲、雜技的,你看這熊拴一個鏈子,這是馬戲團的熊,可不是森林裏的熊。你看它這熊弄得也很可愛,畫得很可愛,圓墩墩的。那麼,當時的宋枕中,你比如像垂釣啊、蹴鞠啊,蹴鞠就是踢球嘛,它就反映了當時宋代的民間的很多生活。它這些枕頭,陪生者生活,陪死者下葬,就反映當時宋朝人的很多生活理念。
上海博物館有一個仕女枕,它上麵有兩句詩,這兩句詩很有意思。就是這個枕頭,這字你看不見,等會兒我給你念就行,寫了兩句詩。他這詩寫的叫“葉落猿啼霜滿天,江邊漁父對悉眠“。我們聽著很熟悉吧?跟唐朝張繼的《楓橋夜泊》非常接近。《楓橋夜泊》是怎麼說的呢?它說的是“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跟這上麵的字有四處不同。
第一處是“葉落“,他寫的是樹葉落下來,表示秋天;張繼的詩呢,是“月落“,月亮落下來了。枕頭上字是“猿啼“--猿猴--猿啼;張繼說“烏啼“,一個動物,一個鳥。“猿啼“我們都知道,唐詩,大量的詩人都寫過猿啼,比如“兩岸猿聲啼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這是李白的。那麼,“葉落“說得非常清楚,就是深秋了,秋天葉子落下來。但“月落“有一個誤差,你們仔細想,月落日升,應該是早晨。下麵“江邊漁父對愁眠“,為什麼呢?深秋打不著魚了,江邊的打魚的老頭很發愁;張繼的這個詩呢,叫“江楓漁火對愁眠“,非常抽象的,字意不清。有人當時說那個“江楓“是什麼?說那兒沒楓樹啊!他們說就是楓橋,那麼那楓橋是不是因為這個詩才改成的楓橋我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從這個詩上講,這是一個證物。我一直講,文物是一個證物,它有和證據來說話。
我們在一千年前的這個枕頭上寫的這句唐詩,跟我們後來知道的唐詩有四處差異,那麼起碼是有兩個可能。第一,口口相傳。這個詩歌就出現了差錯。那麼究竟是誰的差錯呢?是後來寫書的,記錄在書上的人的差錯呢?還是工匠的差錯呢?我們不得而知。第二,詩歌經常是經過後人潤色。我們見過很多版本。版本不同,詩歌有很多不同,對吧?你比如說,“兩岸猿聲啼不住“,有的時候是“兩岸猿聲啼不盡“,不太一樣。那麼詩歌,如果成為書的時候,潤色一般都容易改得比較文學化,比較高深。你比如“江邊漁父對愁眠“和“江楓漁火對愁眠“呢,那顯然“江楓漁火對愁眠“顯得有點玄妙。詩歌就是有點玄妙,大家才覺得深。“江邊漁父對愁眠“就比較形象了。所以,我覺得證據的重要性就是文物的重要性。
還有兩個磁州窯的瓷枕特別有意思,畫的《西遊記》。我們一般說《西遊記》朋朝才有嘛,這明朝才成書嘛。那麼《西遊記》的這個故事是金元時期就有了。河北省文研所所藏的那個《西遊記》瓷枕上麵沒有沙僧,就仨人--孫悟空、豬八戒、唐僧。廣東博物館的那個《西遊記》的枕頭上是四個人,全到齊了。
《西遊記》這個故事始於南宋,那麼史實是唐代不用說了。《玄奘西遊記》已經給大家講了,它是始於唐代,那麼南宋的時候它就形成了故事。那玄奘西遊記肯定不能領著一個豬,領著一個猴,那是肯定不這事,對不對?它經過民間的演繹,南宋的時候就有了故事了。它比吳承恩的小說早了二百多年。那麼在民間演變的過程,我們通過了這個文物就很確切地看得清清楚楚。它整個一個演變的過程。這就是我們有時候為什麼喜歡文物?文物為什麼有證據力的一個原因。
宋朝的瓷器中有一個典型的瓷器,就是梅瓶。那麼梅瓶當時幹什麼用的呢?就是裝酒的。為什麼?它上麵有字。比如上海博物館藏的“清沽美酒“四個字,寫得清清楚楚。有的上麵寫著“醉鄉酒海“,那也寫得清清楚楚。我們博物館裏也收藏了一個磁州窯的一個梅瓶,上麵寫著“武陵城裏崔家酒,天上應無地下有“,連廣告詞都寫上去了。說得挺狂的,“天上應無地下有“,寫得功能性很清楚。
我們說了在晉冀魯豫這四個省內的所有的民間窯口,都可以統稱為“磁州窯“,所以它存世量非常大,非常豐富。民國以後大量出土,流散到民間。最早是日本人、德國人、歐洲人非常喜歡,大量地搜刮到西方博物館裏,走到世界各地的博物館都能看到中國的磁州窯。我們今天收藏的機會非常多,能夠看到。全國各地的市場啊,包括拍賣會上,能夠看到大量的磁州窯的精品,而且價錢不是很高,我們對它的認識非常低。所以,我想我們今天收藏依然有機會嘛。像磁州窯就是一個很好的收藏的品種。
耀州窯是北方最重要的青瓷。北方燒青瓷不如南方,但是耀州窯是北方最重要的青瓷。它的顏色是呈橄欖綠。它這種深沉的顏色呢,是跟北方人的性格有關。北方人喜歡的東西都比較重--顏色重,深沉。陸遊《老學庵筆記》中說,“耀州出青瓷謂之越器,似以其類餘姚縣秘色也。“陸遊就說,耀州窯出這個青瓷跟那個南方的秘色非常接近。他說的有一定道理,因為秘色瓷也有點接近橄欖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