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說,你曾國藩領兵打仗,本來就犯了許多錯誤,喪失了許多機會。朝廷念你忠心耿耿,不予計較。不過這次你這番舉動,使你的忠心都值得懷疑了。你是不是聽我的勸重新出山,我不知道。你重新出山,憑你的本事,對國家大局能否有所幫助,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待朝廷命令,擅自委軍奔喪,則非禮非義,我不能不嚴肅批評你。
從才能到品質,左宗棠把曾國藩批了個一無是處。可以想見曾國藩收到這封信後會多麼鬱悶。事情還不止於此,除了寫信責罵曾國藩之外,左宗棠在公眾場合對曾國藩更加肆無忌憚地大加譏彈。“左恪靖(左宗棠)在駱文忠(駱秉章)幕中,肆口詆毀,一時嘩然和之。”曾國藩此次委軍回湘,是湖南官場一時談論的熱點,左宗棠每見一人,都大談曾氏平日擺出一副理學大家麵孔,以誠自命,此次卻以父喪為由,要挾君父,可見其居心並不如自己所稱那樣正大。
應該說,左宗棠的罵人功夫確實登峰造極,史上一流。其特點一是一針見血,毫不留情,二是得理不饒人,喋喋不休。曾國藩在官場上飛黃騰達,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憑“以誠為本”的理學功夫博得大名。好,你不是以“誠”自許嗎?那麼我就用事實來證明你其實為人不誠不忠。左宗棠下意識裏對曾國藩壓抑多年的嫉妒不平之心終於找到機會進行了一次光明正大的爆發。
道德是曾國藩最看重的資本,往這項資本上潑汙水,是他無法忍受的。
多年之後,他向人談起與左失和的始末時,還咬牙切齒地說,“我生平以誠自信,彼乃罪我欺,故此心不免耿耿。”左宗棠這一罵,正發生在曾國藩情緒處於最低穀的時期。曾國藩要挾皇帝,並沒有得到期望中的結果,反被皇帝順水推舟,解除了兵權,讓他在家守孝。一下子,曾國藩弄巧成拙,成為天下官場的笑柄,已經痛苦不已。而左宗棠的詆毀,又成了撒在曾氏傷口上的一把鹽,把曾國藩傷到徹骨,讓他終生難以釋懷。
正因如此,曾國藩對左宗棠的這封信根本不予回複,從此與左音書斷絕。左宗棠沒接到回信,一時居然還很不高興,在四月二十日致胡林翼信說:此公才短氣矜,終非平賊之人。仁先、霞仙知其為君子,而不以君子待之,殊可歎。此輩宜置之高閣,待賊平再議耳。
但四處罵完了曾國藩,痛快完了嘴之後,中夜撫心自思,左宗棠也感覺自己做得有些過分。聽說曾國藩對他“見怪”之後,在給劉峙衡的信中他寫道:“滌公不候朝命,遂戴星而歸。弟力陳其不可。然審已無及,聞頗有見怪之意,則隻可聽之。”在給王錱的信中,他難得地做了一點自我批評:滌帥自前書抵牾後,即彼此不通音問,蓋滌以語言過亢故也。
忠告而不善道其咎,不盡在滌矣。
就是說,雖然我說的都是正確的道理,不過方式方法可能有問題。但是曾國藩不給他回信,心高氣傲的他當然也不可能主動再去聯絡。他在給胡林翼的信中說:“此公(指曾國藩)仍負氣如故,我亦負氣如故也。”四中國這片土地的魅力在於,雖然它整體上如此沒有個性,卻經常會在你意想不到之處跳出一兩個光芒四射的異人。左宗棠這個人對於中國文化的最大貢獻,也許不僅是他出眾的軍事才能,而更在於他那出人意料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