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什麼都可以寬容,但就是不能夠寬容卑鄙;他誰都可以原諒,就是不能夠原諒那位同學。
其實朋友的同學多次找到他,給他道歉,說那時候剛畢業,還小,不懂事,請求他的原諒,並願意把他調到身邊,給他升職。可是我的朋友,對同學的道歉卻是置之不理。他說為什麼要原諒他?錯誤是他犯下的,他理應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就是不理他,就是老死不相往來,就是一輩子刻骨的仇恨。
可是我的朋友並不快樂,盡管他也升到了部門經理。可是同在一個公司,哪怕再小心翼翼,也難免會不期而遇。每到這時,朋友就會扭了頭,鐵色鐵青。哪怕,一秒鍾前他還在捧腹大笑。
朋友說他很難受。本來,犯錯的是他的同學,要受到心靈懲罰的,也應該是那位同學。怎麼到最後,竟成了他自己?並且,一直持續了好幾年?
我告訴他,因為你有了太多的恨——如果這也叫“恨”的話。如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了仇恨,而這個人就在你身邊,那麼,你就會不快樂,就會陷入到無休無止的憤怒、沮喪、痛苦和焦慮之中。
那我怎麼辦?朋友說,要我原諒他?
為什麼不能呢?我說,雖然他曾經對你做過很過分的事,但這件事,並非大到不能夠原諒的程度。那麼,你完全可以試試原諒他。你原諒他了,就不必天天記恨著他曾經傷害過你,就不必刻意去回避他,他就不再是你的敵人。事實上,這幾年來,你一直在放大一種仇恨,而當一種仇恨在心中被無限放大,便變得根深蒂固起來。你想,心中被仇恨占滿了,快樂放在哪裏呢?你原諒他曾經的過錯,其實對於你,也是一種解脫。
雖然朋友對我的話,抱著一種懷疑的態度,但他還是在第二天,試著跟他的那位同學交流了一下。結果,多年的積怨一掃而光,他們再次成了朋友。因為不必刻意回避一位同事,所以朋友的業務做得一帆風順,並再次升了職。
朋友說,也許我的話是正確的。因為他的那位同學,好像並不像他一直想的那樣卑鄙。幾年前,也許的確是因為他喝多了,也許的確是因為他的同學年少無知,但不管如何,他決定原諒他。他說,他的目的並不高尚。——原諒了他,就等於解脫了自己。為什麼不呢?
是的。原諒了別人,就等於解脫了自己。為什麼不呢?
隔壁的父親
父親敲門時候,我正接著一個電話。電話是朋友打來的,約我中午小酌。我從父親手裏接過一個很大的紙箱,下巴上,還夾著嘰哩呱啦的電話。
父親尋一雙最舊的拖鞋換上。要出去?
我說朋友約吃中飯。不過,不著急。我打開紙箱,裏麵,塞滿烙得金黃的發麵燒餅。
這才想起又該七月七了。我們這裏風俗:七月七,烙花吃。花,即發麵燒餅。以前在老家,每逢七月七這天,心靈手巧的母親都會烙出滿鍋金燦燦香噴噴的燒餅,當我進城以後,母親便會將烙燒餅的時間提前幾天,然後打發父親將燒餅送到城裏。老家距城市,不過兩小時車程,然似乎,我總是沒有回家的時間。
和父親喝了一會兒茶,電話再一次響起。我跟父親說,要不一起過去?父親驚了表情,說,這怎麼行?我一個鄉下人,怎好跟你的文化界朋友吃飯?我說那有什麼?正好把您介紹給他們。父親一聽更慌了,說不去不去,那樣不僅我會拘束,你的朋友們也會拘束。我說難道您來一趟,連頓飯也不吃?父親說沒事沒事,回鄉下吃,趕趟。我說幹脆這樣,我下廚,咱倆在家裏做點吃的算了,我這就打電話跟他們說。
父親急忙將我阻攔。他說做人得講誠信,答應人家的事情,再失約,多不禮貌……你去吃飯,我正好回鄉下——鄉下好多事呢。我說您如果真不去的話,我也不去了……當爹的進城給兒子送燒餅,兒子卻沒管飯,等我回村,別人還不把我罵死?……再說,我早就想跟您吃頓飯了。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與父親達成協議——偷偷在那個酒店另開一個隻屬於我和父要的小包房。這樣,我就既能夠不駁朋友麵子,又能陪父親吃一頓飯了。父親倒是勉強同意,但路上還是一個勁地囑咐我別點菜,就要兩盤水餃就行了——一人一盤,聊聊天,多好。去了,小包間正好被安排在朋友請客的大包廂的隔壁,我沒敢驚動朋友,悄悄幫父親點好菜,又對父親說,等菜上來,你慢點吃,我去那邊稍坐片刻,馬上回。父親說那你快點兒啊!還有,千萬別說你爹就在隔壁啊!我笑了。父親與我剛剛進城時的我,一樣拘謹。
做東的朋友一連敬酒三杯,廢話連篇。我念著隔壁的父親,心裏有些著急。我說要不我先敬大夥一杯酒吧,敬完我得失陪一會兒,有點事。朋友說還沒輪到你敬酒呢!我得連敬六杯,然後逆時針轉圈……又沒什麼事,今天咱一醉方休。我說可是我真有事。朋友說給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就放你走,否則,罰你六杯。我笑笑,我說,我爹在隔壁。
滿桌人全愣了。
我說今天我爹進城給我送燒餅,我把他硬拉過來。讓他過來坐,他死活不肯。現在他一個人在隔壁,我想過去陪他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