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角錢一根的白發
不知從哪一天起,爸爸頭上出現了白發。
媽媽告訴爸爸,爸爸卻堅決不信,還自詡自己滿頭黑發。於是媽媽發動我和小妹幫爸爸找白發。爸爸誇下海口:一根一角錢。
於是我和小妹變成兩隻小蜜蜂,在爸爸的頭上邊飛來飛去,尋找那黑發中開花的頭發。那一根根開花的頭發,可以釀出屬於我們那個年齡的蜜來。一根白發一角錢,可以買兩塊奶糖,四塊橡皮一隻本子,還可以在小夥伴麵前炫耀一番。
爸爸那時候比較忙,我們隻是在吃飯的時候才能遇到他。我們一邊吃飯,一邊“深情”地望著他,確切地說是望著他的頭發。我們多希望從爸爸的頭上發現一根白發呀,那樣,我們小小的內心就能得到大大的滿足。
有時候,好不容易看到一根白發,我們就會把碗筷一丟,竄到爸爸的身邊,為爭搶一根白發,不小心把白發周圍的黑發也拔了下來。隻見爸爸的眼角一抖,接著就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痛嗎?我和小妹得意地問。爸爸假裝痛,一邊揉著頭一邊假裝生氣,卻又笑笑說:不痛不痛。看到那根被小妹搶去的白發,我責備她把黑發也拔了下來,便說:怎麼能不痛呢?那根白發應當是我的。你都把黑發拔了下來。
白頭發,就像秋天的樹葉,你們看那些樹葉都是自動落下來的吧。爸爸解釋說。但那黑發呢?我爭辯道。黑發就像那沒有變黃的葉子,你們發現沒有,沒到秋天也會有綠樹葉掉下來呀。爸爸說。小妹得意地舉著那根白發和到手的一毛錢,歡快地跳著跑開了。
這樣日子一直持續到初一。到初二的時候,我們似乎一下子長大了,不再拔爸爸頭上的白發。有時看到爸爸的白發,倒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有一天吃飯,媽媽忽然說怎麼好長時間不見你們搶爸爸的白發了。我們吃著飯,都不作聲。爸爸開玩笑地說,是不是嫌錢少了,那我出一塊錢一根,行不行?
我們各吃各的飯,頭也沒抬,淚落到碗裏。
四年後,小妹意外離開我們。幾乎是一夜之間,爸爸媽媽的頭發一下子全部變白,即使沒有變白的地方,也是灰白一片。像經過霜打了一般。每當看到他們的白發,我就不由自主地陣陣心痛。
也許是兩位老人彼此都接受不了對方的白發,終於在一個冬日的午後,買來幾個粉紅色的小盒子,燒一鍋開水,又找來一把棄用的牙刷,在院子中間架起臉盆。我隔著窗子看著他們把粉紅盒子裏的黑色液體倒進一隻破碗裏,加水伴勻,接著彼此再圍著毛巾把頭洗淨,然後,爸爸先坐下,讓媽媽用牙刷把碗裏的液體擦到頭發上……
這是我看到的,冬天的最溫暖的畫麵。
隔著玻璃,我淚流滿麵,雙手合什,祈求上蒼,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二老的白發由白變黑?如果有,我會付十塊錢一根,一百塊錢一根,行嗎?
嶽父和父親同住院的日子
父親像被我們兄弟綁架似的帶到醫院,急診醫生開出診斷書,先住院檢查再說!父親用抖不停的手,指著我們兄弟吼道,我不住院,我不花你們的冤枉錢,都是老毛病,看不看都一樣!安慰一會兒父親,我去辦住院手續,哥弟向醫生細說父親的病史。
在醫生的勸慰下,父親安靜下來,躺在病床上,片刻就讓我們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打個電話叫母親來醫院護理就行了。哥對我使著眼色說父親,護理的事就由我們兄弟輪流來,不是因為你雙腿使不上勁,幫母親解憂,不然真由著你不住院了!父親不再說話,或許他在想,自己病了這麼多年,全是母親護理他,現在病成不能自理,再不聽孩子們的話,真覺得對不起老伴……父親深凹的眼窩裏不知何時蓄著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