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9年的春天跟往年一樣,隨著歐登塞小河冰層的消融、河中野鴨嘎嘎的歡叫悄然來臨了。與往年不同的是,安徒生已經滿14歲了。按照基督教的習俗,孩子在14歲時要入教堂受洗禮,以此來表示從此一個人由兒童時代進入成年期,不應該再依賴父母的照顧了。這是每一個孩子一生中第一件重大的事情。
安徒生的母親為了兒子可以體麵一些地接受洗禮,特地托一個老太太把他父親的一件舊大衣改成了一件講究的製服作為禮服,又不惜高價為兒子買了一雙新皮靴。這是安徒生一生中穿的第一雙皮靴,他興奮得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新靴子上了,以至於在受洗禮時把牧師的布道都忘在了腦後。
接受完洗禮,安徒生該是個大人了,可他能幹什麼呢?母親思前想後,終於為他想了一個出路,去學裁縫。並希望他也能像城裏第一流的裁縫狄克曼一樣,那樣將來就不愁吃不愁穿了。可安徒生自己心裏另有打算,他想再去學校讀書,而且他還想演戲。在用父親做的木偶編故事時,特別是在鄰居家看到了莎士比亞的戲劇作品,並聲情並茂地朗誦給大家聽的時候,他就已暗下決心當個戲劇演員了。安徒生也明白母親讓他到縫紉行業去當學徒是為他著想,她是傾注了整個心靈來愛自己的,但母親卻無法了解自己內心的衝動和抱負。雖然那個時候安徒生連自己也不大了解自己,而且母親周圍的人總是反對他的古怪習慣,並且把他當成嘲笑的對象,但安徒生心裏還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理想。
這年夏天的一件事,終於使安徒生堅定了信心。
夏天時,哥本哈根一些演員到歐登塞小城做巡回演出,全城都被他們迷住了。安徒生因為同公布節目單的人關係不錯,可以躲在後台觀看演出,甚至還扮演了小聽差、羊倌等沒有台詞的小角色,但他演得很賣力。其中一個演員開玩笑地說:“這麼勤奮的小夥子應該到皇家劇院演出才是啊。”當時誰也沒有想到正是這些把安徒生心中的理想之火點燃了,並熊熊地燃燒起來。
安徒生把一年積攢的13塊錢拿出來,執意懇求母親讓他到哥本哈根去。
當母親問他去幹什麼時,他充滿信心地對母親說:“我想出名。我會出名的,媽媽!”於是他還告訴母親他所讀過的關於非凡人物的一切。並說:“人們一開頭必須經受大量的苦難,而後就會出名。”
安徒生的母親開始並不同意,但當看到兒子堅定不移的眼神時,不禁有些心軟了。然後她請來一個所謂的“女神仙”,讓她用咖啡渣和紙牌預卜安徒生未來的命運。那個女人對她說,安徒生將成為一個偉人,他的幸福之花不在這裏開放,必須到遠方去尋找。而且,當晚年榮歸故裏時,全城都會張燈結彩,還會燃放隻有大人物出現時才會出現的焰火……
就這樣,母親終於含著淚送兒子遠行了。望著載著兒子遠去的馬車,母親心裏有說不出的辛酸和擔憂。她不知道她的兒子會不會有算命女人說的那種前途,她隻感到迷茫。老祖母陪他走到城門口,她伏在安徒生脖子上哭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這樣分別了。從此安徒生再也沒有見過祖母,因為第二年她去世了。
但安徒生很快就擺脫了送別的離愁。他覺得太陽仿佛照進了他的胸懷,他的心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過山鄉和田野、河流,飛進他心靈深處所向往的地方了。
1819年9月5日,星期二的早晨,安徒生從弗雷德裏克斯堡的高地第一次俯瞰了哥本哈根。他從馬車上下來,手中提著一個小包袱,穿過城堡花園長長的小路和郊區,進了城。
一個剛滿14歲的少年獨自一人出現在繁華喧鬧的哥本哈根街頭。他瘦長的身材,濃黑的眉毛下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兩頰凹癟,滿身的塵土,並不怎麼合體的衣服套在身上,這就是安徒生。麵對龐大而陌生的城市,安徒生明白故鄉已經很遠很遠了,他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裏。尖頂的教堂,五花八門的遊樂場,文雅高貴的紳士、夫人,讓他眼花繚亂。同時,低矮破爛的貧民區、衣不掩體的窮苦人也觸目皆是。有一刹那,他感到自己是那樣孤單和渺小,以致忍不住流下淚了。但他很快抑製住了,他不停地告誡自己,要信心百倍地迎接那無法預知的未來。誰也不會想到,這就是他這隻“醜小鴨”的奮鬥起點。當然,這奮鬥旅途中的艱辛也是別人無法知曉的。
安徒生帶著口袋裏僅有的10塊錢走進一家小客棧。他曾多次在它周圍漫步,仰望它的牆壁,而且幾乎把它看作一個收容所。一個每天在劇院附近賣劇目單的人注意到了安徒生,他問安徒生要不要一張節目單。而安徒生以為他願意送一張給自己呢,就感激地接受了他的提議。賣劇目單的人以為安徒生在取笑他,便勃然大怒,安徒生嚇得趕緊離開了劇院。
擺在少年安徒生麵前的一切都和他在歐登塞小城中幻想的不同。在他一直渴望見到的舞蹈家沙爾夫人那裏他就碰了一個大釘子,甚至一開始還被女仆當成是乞丐要打發走他。其實,他原來並不認識沙爾夫人,隻知道她是一位馳名的舞蹈家,而自己想學跳舞,就帶著從家鄉伊凡爾先生那求來的介紹信來找沙爾夫人了。(其實,伊凡爾先生和沙爾夫人之間也並不相識)安徒生使出渾身解數,他把靴子脫掉放在一邊,用帽子當手鼓模仿灰姑娘的樣子又是唱又是跳。但是眼光銳利的沙爾夫人馬上看出他並沒有舞蹈方麵的天賦,而且後天又缺少這方麵的基本訓練,還沒等筋疲力盡的安徒生表演完就打斷了他。她好心地讓仆人領安徒生到廚房裏吃點什麼後就讓他走了。
倔強的安徒生並不死心,他闖進了皇家劇院的經理霍樂斯坦家。這位經理對安徒生同樣不感興趣。他打量著像一隻鸛鳥一樣細高的安徒生說:“你長得太瘦了,完全不適合演戲。這個樣子到台上會被觀眾噓下來的。”安徒生仍然哀求經理可否考慮送他去舞蹈學校,他一定拚命練功。至於瘦,他天真地對經理說,隻要可以給他每月100塊錢的薪水,他準會胖起來的。經理惱怒了,以為他是一個滋生事端的白癡,就再也不理會他了。
安徒生回到棲身的小客棧,麵對迎麵而來的打擊,麵對帶來的全部錢財的一天天耗盡,一籌莫展。是啊,讓一個14歲的少年在陌生的都市中獨自承擔這一切實在太沉重了。後來,客棧的老板娘見他已囊中空空就把他趕到了大街上。就在幾乎窮途末路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同車來哥本哈根的赫曼生夫人。善良的赫曼生夫人曾告訴他有什麼困難可以去找她,並給他留了地址。
當他依照地址找到赫曼生夫人訴說了自己這一段的辛酸經曆後,夫人勸他立刻回歐登塞去,路費由她負擔。但那樣不就等於當眾承認自己的一切理想都是想入非非了嗎?那會招來多少譏諷的目光啊!安徒生堅決不同意。於是,赫曼生夫人幫他在做家具的木匠作坊裏找了個當學徒的活,這樣,安徒生才留在了哥本哈根。
可安徒生太瘦弱了,根本不適合做木匠。刨子不聽使喚,板子倒下來壓得腳生疼,而且每天還要成為眾人的調笑對象。不是笑他的外地口音,就是笑他笨頭笨腦、又瘦又醜,根本不是當演員的料。然而這些並不是最痛苦的,令他分外揪心的是,難道他就這樣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在刨花、木板中日複一日地消磨時光嗎?那麼他吃的那麼多苦、那麼辛酸的經曆不等於白費了嗎?是的,自己不是對媽媽說過嗎?要想成功就得先吃苦,可不能因為這點苦就膽怯退縮而放棄自己的目標啊!思前想後,他在僅僅幹了幾天之後就毅然向老板提出解除合同,走出了木匠作坊。
安徒生又一次被拋擲在哥本哈根的大街上,他穿過大街小巷到處徘徊。沒有人認識他,他深感孤獨。但他心中並沒有太多的沮喪,他在考慮自己的出路。忽然,他想起自己會唱歌,他有一副嘹亮的嗓子啊,跳舞不行,到劇院唱歌也不錯嘛!安徒生想起他曾在歐登塞的報紙上看到意大利歌唱家西博尼在哥本哈根演出和開辦歌唱學校的消息,於是他決定去找這位西博尼教授,也許會有好運的。
命運真的在這個倔強的少年麵前露出了仁慈的笑臉。
碰巧那一天西博尼家正舉行一個盛大的宴會。客廳裏聚集著音樂界的名流,有著名作曲家惠斯、丹麥民族歌劇的創始人等。一頓豐盛的酒宴過後,大家興致都很高,西博尼在對意大利歌劇的成就高談闊論。這時女管家進來對西博尼通報說有一個歐登塞來的可憐的孩子要見他,並把安徒生向她訴說的自己的遭遇都告訴了西博尼,還說那個孩子想在他麵前唱幾首歌。客人們聽了都很好奇,尤其是作曲家惠斯,因為他當年也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光蛋跑到哥本哈根來碰運氣的,他十分同情和他一樣的貧苦人家的孩子。
衣衫破舊、滿臉憔悴的安徒生被女管家帶到眾人麵前。一開始麵對這麼多人他有些緊張不安,但當他看出人們對他都很親切和善後,就慢慢放鬆了。當西博尼問他會唱什麼歌時,他說他會唱好多歌劇裏的詠歎調,《灰姑娘》的、《鄉村之戀》的。在西博尼的鋼琴伴奏下,安徒生鼓起勇氣唱起了《鄉村之戀》中的詠歎調。剛開始不大合拍,不過很快就習慣了。高亢的童中音贏得了很多行家讚許的目光。後來,他又朗誦了幾段荷爾堡劇作中的詩,到動情處禁不住熱淚滿眶。在場的人都被他深深打動了,一致認為這個少年雖然沒有經過什麼訓練,但嗓子還是不錯的。
貝格森說:我可以預言,這個孩子日後一定是個人才,大有出息。當有朝一日所有觀眾都向你喝彩時,你可不要自以為了不起啊!
惠斯說:我們要盡力幫助他才行,他的嗓子沒經過訓練,要好好學習。他建議西博尼收下安徒生做學生。
西博尼同意了,他說,對於每一個真誠地熱愛繆斯的人,我西博尼從來都是竭誠相助的。於是他收下了安徒生,並安排他到廚房去飽餐一頓。
客廳裏細心的惠斯倡議大家為這個孩子募捐,在座的人都慷慨解囊,當場就湊了70塊錢,如果節省一些夠安徒生用半年的了。麵對意想不到的成功,安徒生幾乎要暈眩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由於激動和許久以來的饑餓、疲憊,他都快虛脫了。但不管怎樣,在山重水複疑無路的時候,畢竟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於是他馬上給母親寫了一封充滿快樂的信。母親接到信後也高興地把信給所有的朋友看。
從此,安徒生來到西博尼的歌唱學校,生活和學習也都有了一定的保障,他正一步步向著自己的理想邁進。他在學校裏係統地學習聲樂知識,還經常到惠斯教授那裏去讀莎士比亞、歌德、席勒等大戲劇家的作品。他以為當演員的夢想就快實現了。
但幸運之神並沒有庇護這個少年多久,打擊很快又降臨到他的頭上,而且比以往還要沉重。由於他不得不穿著破鞋度過整個冬天,再加上沒有暖和的內衣,當春天來臨的時候,安徒生的嗓子突然變壞了,或者說受了傷。想成為歌劇演員的他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他懷著一絲幻想,希望某一天早晨醒來後嗓子又完美如初,但冬天得病後長期劇烈的咳嗽已經嚴重地損壞了他的嗓子。西博尼教授卻不願再等待了。一天,他明確地告訴安徒生,學習聲樂已毫無希望,並建議他回到歐登塞另謀出路。安徒生忍著巨大的悲傷離開了歌唱學校,而這時,惠斯為他募集的錢也花光了。
僅僅半年,安徒生仿佛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他又麵臨著回歐登塞還是繼續留在哥本哈根的選擇。百折不撓的安徒生當然又選擇了後者。因為他覺得自己這個曾經抱著各式各樣的幻想、並把這些幻想中產生的樂趣向母親描述過的人,此刻回家去一定會成為人們嘲笑的對象。
在眼前最大的不幸之中,又恰恰放著一些通向美好未來的踏腳石。安徒生在冥思苦想中驀地想起了曾經多次幫助過他的詩人古爾登堡。他是歐登塞同名陸軍上校的兄弟,住在哥本哈根。於是,安徒生給古爾登堡寫了一封信,並把自己的一切情況都告訴了他。在詩人那擺滿了書籍和煙鬥的房間裏,他熱情而親切地接待了來自家鄉的少年——安徒生。古爾登堡看到安徒生寫的信錯誤百出,便答應教他丹麥語。此外,古爾登堡還把自己剛發表的一篇作品的100多塊錢稿費送給了他,而且好心的惠斯教授和另外一些好心人也資助了安徒生一小筆款子,這樣他又可以在哥本哈根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