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晨步(1 / 1)

清晨,太陽泛著銀白色的光,從東天邊冉冉升起。我穿著白短襯衫、黑綢裙、黑鞋,沿著師專那條向西延伸的土路漫步。

土路上,稀稀拉拉攤著牛糞。路兩旁,長著一人多高的蒿草和野艾。綠茵茵的草叢裏,分布著無數種色彩斑斕、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一隻黃底黑斑的蝴蝶在我前麵翩翩起舞,為我引路。它飛上幾米遠,便落在一株野花蕊上,抖動著翅膀休息。當我快追上它時,它又飄飄然向前飛去。

放眼望去,一望無際的田野裏,碧綠的苞米已躥了半人高,土豆開著漂亮的粉紅色花朵,豆秧的龍頭爬滿了交叉著的竹竿架,一大片大蔥長得墨綠挺拔,另有幾畝向日葵一行行排著隊,向陽昂著頭。我觀賞著綠海般的佳境,不由脫口讚歎:真美!可愛的北大荒!

不知不覺,我又拐向西南方一條蛇一般曲扭的羊腸小道。道旁長滿半尺高的雜草,沐浴在閃爍的白露裏。

小道從田間穿過,又爬上南邊一麵坡。道兩邊,一眼望不到邊的苞米地裏,一個農夫扶犁揚鞭,吆喝一對膘肥體壯的黃牛穿犁起壟。牛脖子上丁丁當當的銅鈴聲和農夫那善意悠揚的“唷喔”聲,劃破了晨曦的寧靜,傳得老遠老遠。

我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踏著草,趟著露珠,拖著兩腳泥巴,一路高歌,采著路邊地頭的野莧菜,慢悠悠地上了坡。站在坡頂,我回頭一望,師專的校園籠罩在升騰的霧靄裏。隻有那聳入雲天的煙囪、教學大樓、圖書館、講師樓及南端那片鬱鬱蔥蔥、粗壯參天的樹冠隱約可見。眼前的一切,儼然展現一幅博大的自然油彩畫,我也仿佛進了仙境。

我轉過身,順勢往南下了坡。沒走多遠,前麵出現一個屯,離屯不遠,有一片四季常青的柏樹林和一片綠瀑布般倒垂著的依依柳樹林。屯邊垛著一垛垛奶頭狀、已經變朽的苞米稈,裝著大玻璃窗的瓦房和個別草房鱗次櫛比;一座座庭院周圍栽著木柵欄。一位婦女正往柵欄上搭被子。另一個四方大院堂屋門前的板凳上,坐一位中年男子。他留著背頭,白衫子的下擺裝在藍色的褲腰裏,束著皮帶。他右腿搭在左腿上,左手端一碗煮熟的豌豆角,右手挾根煙,邊吸邊捏豌豆角捋著吃。院門外,拴一隻咩咩叫的母羊,腹部墜個大葫蘆般粉紅色的奶包。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站在鋪著水泥地的院子邊,背對著一排開著花的花盆,叉巴著腿,捏著小雞雞,對著排水溝,噴水壺般嘩嘩啦啦撒了一泡尿。一隻紅公雞站在院牆上,伸著脖子,喔喔喔地鳴叫著。不知從哪家院子裏,又傳來哞吭哞吭的驢叫聲。還有一家的房前,用鐵鏈子拴著的一隻狗,一邊吃盆裏的食,一邊衝著我汪汪汪地亂狺狺。

我從屯這頭轉悠到屯那頭,十分驚喜!真沒想到:在北大荒這個偏僻的角落裏,竟有這樣令人羨慕的,人歡馬叫的村莊。

我看足看夠了,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屯子。歸途中,一位老農一手掂個袖珍錄音機,一手牽著一公一母兩頭大牛,牛在路邊“咯嘣”“咯嘣”悠閑地吃草。身旁跟一對小牛犢,它們一會兒親昵地相互追逐;一會兒活潑地撒著歡。

再往前走,忽然從苞米地傳來陣陣悅耳的笛子聲,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幾隻花蝴蝶,把我引誘到一片苞米地的地頭,兩頭牛拽著犁和一對五十左右歲的夫婦從地那頭過來了,他們在犁地壟掩埋化肥。整塊苞米地裏整理得看不到一棵草。

男的掌犁,女的牽牛。女的穿著花上衣,戴頂黃色鴨舌帽,臉色黑紅。男的穿著灰色休閑服,戴頂灰太陽帽,手腕露出一塊亮晶晶的大盤手表,長條臉微黑。

他們遠遠地看著我,麵帶微笑。不大工夫,他們便到了地頭。拐彎時,紮住犁,停下來笑著問我從哪裏來?我回答後,說:“你們辛苦了!農民兄弟和大姐!”

夫妻倆笑著和我嘮嗑。男的掏根煙,點著火,邊吸邊心滿意足地對我說:“我家有三女一子,長女已出嫁。兒子在阿城工作。我家喂的兩頭牛又生了兩頭小牛娃。承包了十七畝地,承包期是三十年,每畝地年租金二十多元。除了種子、化肥,畝產一年收入二百多元。”

我問:“你們這裏一年隻種一季莊稼,農閑時,為何不到外地打工?”女的樂嗬嗬地對我說:“農閑時,我們在家喂牛。日子過得比上差,比下強,一家人平平安安比啥都強。外出打工,路費、吃住,擔驚受怕。各有各的活法,守在地裏,看著自己種的這些莊稼長得綠油油的,心裏很高興!比啥都強!”她自豪地用下頦點一下眼前那一片連一片茁壯的苞米苗,笑得合不攏嘴。我點點頭,十分讚成她那番話,說:“你說得很對,隻要日子過得平平安安,比啥都強。”

我懷著對北大荒這片黑土地的熱愛,懷著對這對農民夫婦的敬意,懷著對那兩頭牛的感謝離開了地頭。

我兜著一包野莧菜,迎著滿天朝霞,哼著歌,追著幾對上下翻飛的彩蝶,激情蕩漾地踏上了來時的路。

2001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