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五歲喪母,十五歲喪父。從我記事起,我去外婆家準會住在九外婆家。九外爺和我親外爺是叔伯弟兄。九外爺終年多病,一切農活全由九外婆和小舅幹。
小舅是次子,叫周有勝。大舅在漢中,我沒見過。
外婆家關係親近的還有身為中醫厚道善良的三外爺,賢惠明理的二外婆和她的孫女風菊。實在靦腆的朝娃哥,端莊愛笑的花兒姐。
每次我來,三外爺總是笑眯眯地設法給我弄好吃的。朝娃哥家和花兒姐待我的親勁勝似他們的親妹妹,天真活潑,心靈手巧,聰明可愛,大眼小嘴的表妹風菊――是我孩提時代在九外婆家住時,唯一和我形影不離,朝夕相處的小夥伴。
2003年年底,我赴深圳途中,在風菊家住的幾天裏,受到她夫妻、女兒和兒媳婦貴賓式的招待,享受到特為我烹飪的雞牛羊魚、美味佳肴。當年那個父母早故,跟著奶奶從苦難中熬出來的風菊,早成為十幾口之家,雍容華貴的夫人。
我和風菊的婚姻,雖是兩樣命運,兩種結局,她在天上,我在地下,可我和風菊自幼在一起嬉鬧玩耍的情景,給我倆留下了永不磨滅的美好回憶。
盡管有這些親情在溫暖著我,但每次我到外婆家,我總是和九外婆住在一起。我對九外婆和小舅的依戀和懷念,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牢牢紮下了根。
九外婆裹著小腳,穿著大襟衫,腦後挽個扁圓發髻,她是個賢妻良母老好人。在我童稚的記憶裏,九外婆白天坐在高大、木質的織布機上“哢通哢通”穿梭織著棉布。夜裏盤腿坐在紡花車前,“嗡嗡”地紡著棉花。一旁放盞扁淺的黑釉瓦燈,香油浸著空心白燈草,小指甲蓋大的燈頭在圓圓的車輪的旋轉中搖搖曳曳。旁邊的小簸箕裏,整齊地擺著尺把長、兩頭通的撚子和紡好的從錠子上卸下來的,一頭尖一頭圓的線穗子,她常常紡到半夜才休息。
九外爺雖體弱,卻常打罵九外婆,九外婆從來不還手,不動口,不哭,不反抗,默默地忍受著,照樣給九外爺端吃端喝。九外爺故後,九外婆帶著小舅日子雖艱難,卻不再受皮肉之苦。平時,九外婆總是在忙碌中擠點時間,抓把新棉花,牽上我到村邊路口等搖著撥浪鼓的貨郎擔來時,換一大把花生讓我吃。她邊織布邊笑眯眯地說:“小妞子,快吃,吃了好長高。”
小舅喂了幾隻羊,每天幹完農活,總會割一背簍青草背回來。他掏出草常把我放進背籠裏,背到田裏折甜甜的禾草稈吃。有一次吃多了又喝了冷風,肚子疼得我哭鬧好幾天。
小舅個子不高,嘴略大,牙很齊,不識字。天陰下雨時,貨郎擔來不了,疼我的外婆和憨厚的小舅為讓我有零食吃,就在屋裏的地上燒一堆黃豆稈,黃豆埋在火灰裏燒熟刨出來讓我吃。一次,九外婆、小舅把剛刨出來的燙手黃豆放我手裏我往嘴裏放時,因黃豆燙手,我一甩手,黃豆揚起來,從下頦下滾落在我胸脯上,疼得我亂蹦,九外婆和小舅為此心疼了半天。至今,我胸脯左側還留著指甲大,當時被黃豆烙的白色痕跡。這痕跡,已成為我懷念九外婆和小舅的標記。
50年代初,九外婆從大舅處回家時,帶回一罐鹵肉。途中,九外婆下了車,拐個大彎繞個大圈來看母親和我們幾個孩子。她在我家暫住的那幾天裏,和我獨處時,總會神秘地打開罐子挖出一圪?香噴噴的鹵肉叫我吃,並悄悄地說:“快吃,別叫成、圪?子(弟弟妹妹的乳名)看見了。”
當時,母親帶著我們日子很苦,一年到頭吃不上肉。可年幼不懂事的我,就心滿意足地偷偷摸摸吃著九外婆遞給我的肉。等她快走前,肉罐已空,隻留下罐子周邊黏糊糊的白色豬油,才讓母親煮了鍋菜湯全家吃了一頓。現在我回想起來,感到實在對不起母親和弟弟妹妹,盡管那時我年少無知。
1962年,北京的一位高才生對我產生了好感――那是我的初戀。母親得知他在追我時,為我前途著想,她極力反對。因為那個時代,多數知識分子莫名其妙遭到政治迫害!母親處於善意怕我跟個大學生吃苦受罪,為此,母女倆產生了分歧,矛盾鬧得全世界都知道,三方情緒都很低落。九哥讓七哥接我去七哥家住段時間寬寬心,因七嫂娘家和小舅是同村近鄰,我請的假時間已到,決定回單位上班前一天,七哥、嫂陪我去了小舅家。這次來,至今我想不起來九外婆否健在?我也不知道九外婆何時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