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1 / 2)

種詩的人

有一日早晨,昂裏克沒看見舅舅。舅舅平日在早餐前總在院子裏散步,今天不知怎麼了。

“舅舅怎麼了?”昂裏克去問女仆。

“稍有些感冒,休息著呢。”女仆說。

“年輕人不注意一些也不要緊。年紀一老,就不行了。”舅舅近日曾說過這樣的話。

昂裏克去望舅舅。

“舅舅,好些嗎?”昂裏克憂傷地問。

“沒有什麼。”舅舅若無其事。

向四周一看,舅舅的床頭櫃上擺著一個綠色的水瓶。那是很好的瓶,上麵刻著什麼文字。昂裏克正想去認辨,舅舅說:

“你看,刻著什麼字?”

一看,上麵刻著“六月二十四日”,下麵大概是什麼符號吧,刻著G. B二字。

“明白嗎?”舅舅忽然這樣問,昂裏克因為不明白,隻好回答“不明白”。

於是舅舅說:

“六月二十四日是我的生日,G. B是我的舊友勃拉喬名字的頭字囉。這瓶是勃拉喬為了祝賀我的生日,送給我的貴重的禮物呢。勃拉喬已死去了,這瓶成了唯一珍貴的紀念品。我把水灌進這瓶時,總是親手來做,從不假他人之手。因為萬一被人打破,那就糟了。

“哪,我每次從這水瓶倒水時,就想到這位老友。二人間多年的交往……老朋友不平凡的一世……這樣那樣地想起來,不覺感慨萬千。勃拉喬是這街裏的裏長,曾被居民尊稱為父親。他創建學校,致力於國家的統一,苦心研究斯朵萊維產的葡萄酒與醋酸的改良,真是一個富有才幹的人啊!不幸,他晚年雙目失明了,可是他不但不因此頹唐,比以前更快活,常說笑話使人發笑。啊,他是神聖的人物。人一失明,什麼都不自由,普通人都要自歎苦痛。但他唯恐家人傷心,強作快活,故意說有趣的話引得人笑。哪,這種精神你知道嗎?真是讓人敬佩的高尚的精神哩。

“我一到生日,就不禁想起他的事。隻要一到葡萄的收獲期,勃拉喬就把恢爾阿特種的最好的葡萄用大籃裝了來送給我。

“因此,我把這瓶放在這小桌上。這瓶對我是高貴的紀念品。我每天一睜眼,首先就看到這瓶,想到勃拉喬,想要和亡友打招呼。唉,但是,這位老友,從二年前,已不能再聽到我的招呼了。

“像我這樣的老人,完全生存在過去的追懷之中。我從年輕時起就搜尋各種紀念品,現在我的家幾乎成了一個紀念品的博物館。無論家具,還是裝飾物,都是紀念品,沒有一樣不讓我追憶過去的悲歡。從店中買來的東西,任憑它怎樣地珍貴華美,究竟不是紀念品,在我看去都是無生命力東西。無論家具,還是裝飾物,隻有成了紀念品才會有生命囉。

“哪,昂裏克,舅舅還想和你談呢,請聽我說。飲食、睡眠、衣著……一切健康上所必要的,可以說是生命的麵包。至於懷念、愛、思考,就是生命的葡萄酒。像我這樣年紀的人,葡萄酒常比麵包顯得更重要。我不是詩人,從沒寫過一首詩,卻想在人生的平凡瑣事上種下詩去。一旦種下了詩,任何平凡的事物也會生長出愛與幻想,一切都會含有別樣的情趣,來把人心溫暖起來。

“昂裏克,我還有話想說哩,你在那裏坐著聽吧。”

全世界的紀念

“昂裏克,舅舅睡在這裏,仿佛能看見世界五大洲的光景呢。

“請看這桌上,那裏有一塊方鉛礦吧。那是賽爾奇尼亞的產物,我從配爾托沙拉收集來的。這使我想起歐洲的事。

“喏,這裏有一塊美麗的石頭。這是玉石,是我從美洲的瓦淮河畔采集而來的。

“這旁邊還有一塊閃閃發光的東西吧。這是凍石,是從喜馬拉雅山麓的溪旁取來的。這溪水的一方是獨立國家錫金,一方是英國占領的錫金。見了這石頭,我就想起亞洲的風光。

“還有,那裏有一塊滑滑的石頭吧,這叫作熔岩,是亞洲的東西。就在這附近還有一塊石英,它含有黃金。是純金哩,從澳洲拿回來的。

“這是從全世界采集來的五種石頭。隻要是旅行世界的人,誰都會見到,可是能注意它們,帶回來作紀念品的人卻很少。

“再看啊,那角落不是有許多手杖嗎?這手杖的數目,正和地球上的國家數目一樣多哩。我在散步時輪番使用它們,覺得自己擁有世界各國國門的鑰匙。有時使我想起亞洲,有時使我想起非洲,有時使我想起波裏尼西亞。

“哪,那裏有一條竹手杖吧,那是從南印度的尼爾克裏拿回來的。那有黃紋的美麗的石榴樹手杖,來自亞馬孫河畔。還有最粗的一枝,是‘彌內治巴’科的樹枝,是從台內利化山斬獲來的。這樹真是摩天的巨木。那裏的手杖各有各的曆史,真是說也說不完。

“就給你說其中一個聽聽吧。那裏有一條彎曲的葡萄藤的手杖吧,這是我在馬代伊拉用一先令買來的。馬代伊拉一帶到處都種葡萄,居民唯一的職業就是栽培葡萄。我到那裏去的一年,恰好葡萄的年成不好,所種的葡萄都患蟲害,滿目都是枯萎的景象。居民生活困難,境況很是可憐。有人截了枯萎的葡萄藤作成手杖,賣給那從方契爾上岸到美洲或非洲去的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