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思岷說:“有什麼好見的,我們的事還要她同意?不見。”
楊小翼急了,說:“可我答應她了呀。”
“誰叫你答應的?這算怎麼回事?”伍思岷表情嚴肅,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後來,他們去看了場電影。是《霓虹燈下的哨兵》。看電影時,伍思岷一直在注意上海灘上的霓虹燈,他說,霓虹燈和資本主義有聯係,因為它是夜晚才出現的。但如果霓虹燈像焰火一樣在整個夜空中燃放,那就會變成共產主義,就像柳亞子歌詠的新社會,“火樹銀花不夜天,弟兄姊妹舞翩躚”。他說,他要發明焰火一樣的霓虹燈。在楊小翼眼裏,這個時候伍思岷最有魅力。他總是有一些奇特而狂野的想象。他的智力超群,隻要專注於某件事,一定會搞出名堂。
陳主任幾次問楊小翼怎麼不帶那個“莽撞的家夥”過來。楊小翼被陳主任問得都不好意思了。不過,不久就有了機會。五一節,陳主任提出要找一家工廠一起搞聯歡。楊小翼馬上想到伍思岷的單位。楊小翼說,霓虹燈廠到時候可以把會場搞得很漂亮。陳主任同意了,她說,正好可以見見你那個男朋友,沒見過他,我還不放心你同他談戀愛呢。
楊小翼和伍思岷說了這事。伍思岷很積極,他找了老廠長。老廠長說,年輕人是得多搞些活動,一天到晚悶頭幹活是不對的,你們又不是牛。老廠長經常說一些糙話,甚至開大會時也一樣,但話糙理不糙,霓虹燈廠的職工對老廠長的說話方式相當喜聞樂見。
於是伍思岷就忙乎開了。令楊小翼沒有想到的是伍思岷給這次聯誼活動製作了一個反映軍民魚水情的霓虹燈。霓虹燈將掛在華光機械廠的廣場上。
五一節那天,伍思岷帶著一幫人在廣場安裝。陳主任特地過來看了一下,還問楊小翼,那個人就是你男朋友?楊小翼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陳主任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沒任何表示地走了。楊小翼心裏忐忑不安,不知陳主任對伍思岷印象如何。
傍晚前,霓虹燈安裝好了。當時天還沒暗下來,霓虹燈卻打開了。在閃爍的霓虹燈上跳著兩個頭像:男的是一個軍人,像伍思岷;女人是個少女,像楊小翼。楊小翼一眼看出其中的秘密,她的臉紅了。不過,她雖然難為情,心裏卻是高興的,她整個身心被一種幸福感洋溢,輕盈如雲,想要飛起來。
多年後,楊小翼回顧和伍思岷一起的日子,發現這是伍思岷最為浪漫的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伍思岷本質上是個嚴謹而古板的人。也不知道他當時是哪根神經搭錯了,做出這麼大膽的舉動。也許他在炫耀他的霓虹燈技術。
一會兒,楊小翼便知道,這不是“秘密”,所有的人都看出來了。兩個廠子的人在霓虹燈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有人在背後批評這是“小資產階級情調”,有人說這是“公為私用”,有人甚至在罵“不要臉”。楊小翼聽了,相當生氣。不過,在強烈的幸福麵前,她原諒了這些人。
陳主任顯然聽到了傳言,也趕來了,她站在廣場上,看著那對一閃一閃的手拉手的男女,臉上露出不悅來。看得出來,陳主任對此事很反感。楊小翼想,伍思岷闖大禍了。
陳主任把楊小翼叫到一邊,說:“那伍思岷,你那男朋友,這家夥怎麼這麼花哨?”
楊小翼像做了錯事的人,不知如何回應。伍思岷一直在看她,伍思岷是個敏感的人,他一定意識到他的“作品”引出了麻煩。
“這樣的人你得當心點,花裏胡哨的人沒一個是好鳥。”陳主任嚴厲地說。
這話楊小翼聽了非常刺耳。那一刻,楊小翼第一次對陳主任產生了抵觸甚至反感的情緒。
聯誼晚會辦得很順利。晚會一結束,陳主任就命人把霓虹燈拆了。這個過程中,伍思岷也感覺到陳主任對他印象不好。他耿耿於懷了,他要求楊小翼不要同陳主任過分接近。“這種老女人,心裏陰暗,變態,還自以為是個領導,有什麼水平可言。”伍思岷話說得很惡毒。背後用這樣的話說陳主任,楊小翼感到有點過分了。但楊小翼也不想和伍思岷分辯,免得他不高興。楊小翼不再在伍思岷前提陳主任。
陳主任在開會時多次不指名批評有人資產階級思想嚴重,要自覺接受社會主義世界觀的改造。也許以前陳主任也說這種政治套話,但因為“霓虹燈”事件,楊小翼自動對號入座了,以為陳主任這是針對她而來。在這麼多人麵前受到批評,楊小翼把頭低下去了。開始楊小翼還虛心接受,小資產階級情調她確實是有的,否則看到伍思岷的“軍民魚水情”怎麼會那麼幸福呢?但被陳主任批評次數多了,楊小翼心裏就不滿了。她以小人之心猜度陳主任之所以這樣是嫉妒她的幸福。因為她的女兒死了,不可能有楊小翼這樣的幸福了,所以她就疾妒了。楊小翼開始反感她。還是伍思岷有先見之明,她確實是個老女人,沒什麼水平可言。
在私底下,陳主任依舊對楊小翼熱情有加,有什麼好吃的還是給楊小翼送來。但楊小翼開始疏遠她,隻是陳主任像是渾然不覺的樣子。有一次,伍思岷剛走,陳主任便來到楊小翼的宿舍。陳主任一進門雙眼在楊小翼的床鋪打轉,好像楊小翼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楊小翼想,幸好床鋪還算整齊,否則不知道陳主任會怎麼想。陳主任坐下來,語帶埋怨地對楊小翼說:
“小翼,你得多考驗一下伍思岷,你們的速度太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