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衛軒如夢初醒,難道,李如鬆是想直接用大將軍炮,利用牡丹峰的高聳地勢,一炮直接炸毀倭軍的火藥庫,徹底斷了小西行長企圖久守平壤的念頭!
倭軍之所以在缺少冬裝和民心的局勢下依舊可以和明軍相抗,所憑借的一是平壤城堅固的城牆,二就是鐵炮!不得不說,上次祖承訓的三千人,攻入平壤城後之所以最終慘敗,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低估了倭軍擁有的這些鐵炮。
也正因為如此,唐衛軒之前也曾擔心過,隻怕就算攻入了平壤城門,若是倭軍倚仗城內的街頭巷尾和狹長小道,再躲在陰處不斷襲擾、消耗明軍,也很難說李如鬆會不會重蹈了當年祖承訓的覆轍……
而如果能一舉炸毀倭軍火藥庫,就徹底斷了倭軍鐵炮持續使用的可能性,失去火藥補充的倭軍就如同變成了無源之水,必不能持久。以此反推,當初從義州匆匆出發,但大軍一路上卻一直行進緩慢的原因,大概也是因為秘密攜帶了大量的大炮。
想必,當李如鬆從祖承訓那裏了解到倭軍鐵炮的威力,又從自己這裏得到了平壤城布防圖後,就已經想好了這一招吧……
這時,唐衛軒才進一步覺得,李如鬆的用兵,實在是令人難以捉摸,但是招招又都打在了對方的命脈上!
唐衛軒這邊正在想著,夏衍所部也已經基本羅列好大炮的器具,隻待最後調整和準備填裝了。
隻見夏衍再次張望了一眼已經下到山腰處的處英等人,又和幾個匠人再三確認附近已經沒有一個僧兵、甚至明軍閑雜士卒後,竟又低聲下令道:“把剛才裝配的大炮拆了,這次按照正確的方式裝配。”
唐衛軒聞聽此言,不禁一愣。怎麼,難不成,剛才為了避人耳目,連裝配的方法都是故意錯誤的,以防有人盜學?
之前便一再提防著朝鮮僧兵,如今戰況激烈之時,還不忘層層設防,這……
見唐衛軒皺起眉頭,夏衍也隻是聳了聳肩,想了想,說道:“唐將軍,切莫介意。唐將軍你可知道,去年的西北寧夏叛亂,賊首可是誰?”
當時唐衛軒還在京城當值,對西北叛亂之事自然也有所耳聞,略加回想,答道:“寧夏都指揮使——哱拜。”
“唐將軍應該也知道哱拜是何出身吧?”夏衍繼續問道。
“蒙古韃靼部人……夏大人的意思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唐衛軒略一皺眉,“這哱拜狼子野心,深受皇恩,得授高位卻企圖謀亂,的確罪有應得。但若隻說因為其出身異族……那輔助李大帥鎮壓平叛的麻貴將軍,可也是回族人。”
“在下並未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事實上,就算是我族類,其心也未必純良。不論曆朝曆代,隻說自我大明建國以來,謀反的又豈止異族?”
唐衛軒想了想,的確,大明自太祖皇帝建國以來,至今已經二百餘年,舉兵叛亂、謀反的又何止是異族首領,連皇族親王,也不乏謀亂舉兵之先例,甚至當年還位列燕王的成祖皇帝,從其侄子建文帝手中奪得天下的方式,世人在街頭巷尾也往往多有議論,朝廷上下大小官員在正式場合,更是對此事頗為忌諱,盡量避而不言。
“人心叵測,防人之心不可無。”夏衍接著補充道,“李大帥這麼做也是為了大明和全軍將士考慮,如果真的有人心懷異心,我們距離大明腹地、甚至國境都尚有千裏之遙,這大明的數萬精銳,豈容得半分閃失?”
見唐衛軒沉思不語,夏衍繼續說道,“其實在下本也覺得如此做似乎有些過分,但大軍臨開拔之前,李大帥也曾單獨麵授機宜,特別和我講了當年還是唐代時,高仙芝遠征西域、鏖戰大食的故事。和我們今日之遠征,多少有些相似啊。”
“哦?”唐衛軒隻粗略聽說過高仙芝這個名字,似乎是唐代的一個將領,但其遠征西域大食之事,卻不甚清楚。
見匠人們向著自己招手示意,準備請命開始裝填彈藥,夏衍不便再多說,隻是最後說了句,“唐將軍若有興趣,待此戰結束之後,可以向提督府的幕僚們請教一下當年高仙芝遠征之時的怛羅斯之戰,或許就能更加明白李大帥的想法了。”言罷,便一拱手,匆匆趕去再次查看大炮的裝填去了。
怛羅斯之戰?唐衛軒聞所未聞,但從“怛羅斯”這個地名上,就可以推斷,這場戰鬥想必是發生在遙遠的萬裏西域,而非華夏中土。既然李如鬆都曾提及此戰,待平壤之戰結束之後,倒是真的可以打聽一下這個怛羅斯之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華夷之論,在朝廷之中就從未斷絕過類似的討論,無論是非曲直,如今大明朝中,的確有很多異族的將領,手握重兵,如哱拜、麻貴等人。甚至李成梁和李如鬆父子,雖也是漢族,但據說其先祖也曾因戰亂,躲避至朝鮮數百年,大明建立後才又再次內附至大明遼東,也很難說其是最純正的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