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一刻,長慶門外的大同江邊。
一個臨時搭起的祭壇上,豎滿了大明的龍旗,迎著北風,飄搖招展。壇上幾方早已布置好的祭奠案台上,大多早已擺放好各式祭品,唯有中央一方案台上麵依然空空如也,隻有中間挺立的三炷香,靜靜待燃。
大明東征軍除傷病、輪值、巡城和在平壤外圍警戒的將官士卒外,大多數軍士已經列陣完畢,正朝著東邊的祭壇。
很快,東征大軍主帥李如鬆就在眾人的目光中,帶領著一幹高級將領,步上了祭壇。
李如鬆親自點燃了三柱清香後,回身麵向全軍將士,與此同時,剛剛被挑剩下的那八個倭軍俘虜立刻被眾侍衛押到了台上。
“斬。”
隨著李如鬆一聲令下,立刻有數道寒光閃過,頓時血濺祭壇。
八顆腦袋滴答著鮮血,隨即被放置到最中央的案台上。
“忠魂歸來兮,與日月同光。”麵對大同江邊招展的無數大明龍旗,李如鬆率領著高級將官齊聲道,同時單膝拜倒在祭壇上,拱手向著燃起嫋嫋青煙的三炷香。
“忠魂歸來兮,與日月同光!”身後的數萬將士也齊齊拜倒,一同喊道。
一時間,全軍之中,鴉雀無聲,隻餘下悠揚的回音在江畔、山間久久回蕩。
北風呼嘯中,也不知是哪個士卒,再次低聲誦起那首《凱歌》: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衝鬥牛!
繼而越來越多的聲音隨之彙合,終於聚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撼天動地: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幹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嘹亮的歌聲中,身在軍陣之中的唐衛軒也不禁一同跟著唱起,一同追憶著那些縱馬馳騁的依稀背影,召喚著那些尚在天地間徘徊遊蕩的大明忠魂……
恍惚間,彷佛自己又回到了去年史儒所部於此地背水一戰之時,眼前盡是當日那隔江而望的悲壯一幕:
筋疲力竭的最後二百餘名大明將士,齊聲高歌,背對滾滾大同江,緊緊追隨著當先一騎的主將史儒,慨然發起最後的衝逢……金戈鐵馬,血光四濺。肩並肩,共赴黃泉……
回想當日史儒交待給自己的遺願,今日,也算是業已兌現。昔日陣亡在平壤的無數大明將士,若在天有靈,想必也會聽到這雄壯的歌聲,了卻最後的心願了吧。
隻是,無數遠在千裏之外的家中,仍在倚門相望的寡妻幼子、白發高堂,卻再也盼不回那個熟悉的身影。
或許,又何止是在這朝鮮的平壤城外,從遼東的深溝密林、到雲貴的高山曲徑,自塞外的大漠孤煙、到海上的浪高風急,大明龍旗飄揚四海,天威遠播域外,其背後,又有多少大明士卒在前赴後繼地守疆戍邊,往來征伐……
……
即便祭奠儀式已經結束,回到了平壤城內,緩步走在大街上,唐衛軒依然心緒難平。
耳中似乎還在隱隱回響著方才祭奠陣亡將士時所唱的《凱歌》,而腦中浮現出的,也是這半年多來,一幅幅記憶猶新的畫麵。
從夜襲七星門,到突圍長慶門;從和小西行長的觥籌交錯、刀光劍影,到與桂月香的推杯換盞、促膝夜談;從初遇桂月香怦然心動的百花樓,到目睹桂月香香消玉殞的練光亭……
這短短的半年間,自己的命運與經曆竟如此跌宕起伏,唐衛軒竟一時茫然,所經曆的這一切,究竟是自己的幸運?還是不幸?停下腳步,仰麵望天,麵對著湛藍的蒼天,唐衛軒不知是該感謝、還是怨恨於上天的如此安排,最終,也隻是落寞地一聲長歎。
回過神來,唐衛軒環顧了一下四周,嗯?不經意間,自己竟走到了當年曾來過的地方——百花樓前。
望著依舊裝飾豔麗、散發著陣陣脂粉香的百花樓,唐衛軒不禁又回想起當年在此發生的一切,門前的台階上,還有幾個開門招客的女子,但卻唯獨缺少了昔日在此揮手送別、桂花綻放般的那個婀娜身影。
見門前來了位衣著華麗的大明軍官,這自然引起了百花樓門前招呼來客的姑娘們的注意,本想上去搭話一番,但見唐衛軒自顧自滿麵惆悵,一臉落寞之情,似乎眼中根本沒有旁人,幾個女子也就識趣地沒有上前打擾。
但過了一陣,也不見唐衛軒動上一動,既不離去,也不進樓,隻是站在門前發呆,似乎陷入了什麼深思。不僅門前的幾個女子不禁開始越發地感到奇怪,甚至二樓也有一些窗戶被支起,探出一個個用手絹半遮起的女子麵容,嗤嗤笑著,好奇地盯著這個正在發愣的年輕大明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