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人,何故歎氣?莫不是,鄙國大阪城之規模,遠遜於大明的紫禁城,讓您失望了?”小西櫻子似乎對於楊方亨如此異常的反應有些敏感,不由得帶著幾分調侃地反問道,但在語氣中,卻是對於此巨城有著強烈的自豪之情。
“嗯,非也……”楊方亨似乎是猶豫了一下,但可能還是怕引起對方的什麼誤會,所以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方才問道:“小西姑娘,敢問,這大阪城建造之前,此地是否有過什麼血光之災……或是,大規模的戰事?”
“這……”楊方亨的所問,好像讓小西櫻子想到了什麼,有些觸動,更有些驚訝,脫口而出道:“建城之前的十多年前,在此地的確是有過一次拖延日久、死傷慘重的戰事。不過,楊大人,您是怎麼知道的?!”
“果然,不出所料……”楊方亨捋了捋胡須,緩緩地說道:“楊某觀此地陰氣極重,四周山川走向更是形成一個彙聚陰氣之地勢。按照我天朝上古《周易》之風水,在此地修建這等巨城,雖然可以一時壓住大量的陰晦之氣,但久而久之,恐怕,對居住此地的城主而言,難免不會被反傷,實在不利久遠之計啊……方才故而歎息……”
“周易……?風水……?”小西櫻子的漢話雖然不錯,但對於這兩個詞似乎還是很陌生。對於楊方亨的所言,也是大多沒有聽懂,隻聽清了最後“不利久遠”的這句,臉上登時便冷了不少,看得出來,估計是把楊方亨的所言,當作是針對倭國大阪城的惡意評價或者是什麼詛咒了。隻是礙於對方是大明使節,所以也不好爭論什麼,但臉上卻已露出不悅之色。
大概也是有些後悔不該將心中所想如實說出,楊方亨多少有些尷尬,但也確是根據自己所學與經驗的實話實說,因此,隻當沒有看到小西櫻子的表情,依舊皺著眉頭望著遠處的大阪城,沉默不語,仿佛已經從風水之學上預見到了未來將會發生的什麼事情……
而對於一旁的唐衛軒來說,自己聽得出楊大人的話隻是隨口之言,其實並非帶有什麼惡意。但自己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麵對著這樣有些尷尬的氣氛,隻好扭頭去找能說會道的沈惟敬,看看對方能否找到什麼調解氣氛的辦法。
隻是,扭頭找了一圈,沈惟敬卻根本不在眺望大阪城的這一側。
又仔細尋了半天,唐衛軒才在與大阪城相反的方向,找到了沈惟敬的身影——隻見其正背著手,望著堺港的方向,好像在聚精會神地思索著什麼。
“沈……”唐衛軒走到其身側,剛剛開了個頭,卻見到了沈惟敬一臉凝重而又毅然的神色,不免有些驚訝,不知沈惟敬到底心中正在醞釀著什麼大事一般……
似乎是覺察到了身旁唐衛軒的疑惑,沈惟敬收回了遠眺不知何方的目光,緩緩轉過了頭來,由衷地說道:
“唐將軍,你看。那裏,便是沈某平生所願!隻求達成此番議和,便可實現。多謝上天保佑,才能得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如今,隻祈禱萬事順利,不會功虧一簣!”
沈惟敬的後半段話,唐衛軒大概聽明白了,但是前半句,尤其是其平生所願到底是指什麼,唐衛軒並未聽懂,不免有些茫然。隻當沈惟敬是否又像上回登岸之前那樣,再次說起了胡話。
隻不過,沈惟敬這一次,卻不像之前那樣,絲毫沒有點到為止的意思,而是繼續感慨著問道:“唐將軍,你戰場拚殺、橫刀躍馬,可謂忠勇俱嘉。所為的,大概就是這大明的天下。沈某可有說錯?”
“保家衛國、自是我輩責無旁貸。”唐衛軒頓了頓,如此回答道。
“不錯!而沈某所為的,其實,也可以說是為了這大明的天下。隻是,沈某眼中的‘天下’二字,卻比唐將軍的要廣闊得許多。那裏——”
說到此,隻見沈惟敬朝著遠處猛地一指,骨瘦如柴的沈惟敬,此時,竟忽然讓人感到幾分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氣勢。但是,順著其手臂所指,唐衛軒依然不明白,沈惟敬所指的,到底是眼前這彙聚了各國商旅的繁華街道、或是不遠處停泊了無數遠方商船的堺港港口,還是,那一望無際、水天一色的茫茫大海……
卻聽沈惟敬懷著滿腔的熱忱誠懇地說道,如同將多年的夙願一吐為快:
“那裏——就是沈某眼中的‘天下’!”
這一次,唐衛軒似乎有些懂了,甚至是之前登岸前沈惟敬所說的那番“胡言亂語”。大概,在沈惟敬眼中的天下,也正如程本舉剛剛無意中所發出的“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的感慨一般,不僅僅是中土的萬裏河山,更是包括了大明、朝鮮、倭國、南洋、甚至西洋諸國、乃至無邊無際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