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麼……?”
目瞪口呆的程本舉似乎根本不相信唐衛軒所說的話,見唐衛軒背過身去、始終沉默不語,便幹脆自己展開了手中的那幾張公文,對著搖曳的昏暗燭光,一目十行地迅速默讀了起來……
“這……”
讀到一半之時,程本舉似乎就已根本讀不下去了,信中所言的內容,已經令其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當程本舉再度抬起頭來時,臉上也是一片煞白,幾乎已麵無血色,
“這麼說來,朝鮮的海上門戶……已完全洞開……?”
“嗯,看這公文上所說,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唐衛軒默默地點了點頭,緩緩回過身來,看著程本舉說道:“縱使是在那漆川梁的海戰中朝鮮水軍仍有僥幸突圍的戰船,其殘部也必然不是倭國數百艘戰船的對手。我們現在唯一能指望的,也隻有在陸地上可以盡可能地擋住敵軍了……”
“要擋住總數不下十萬的敵軍嗎……就憑三萬人……?”程本舉苦笑了一下,將那幾張公文無力地放回桌上。
其實,無需明說,唐衛軒和程本舉兩人都心知肚明,若是海上防線依然固若金湯的話,在陸地上擋住十多萬倭軍倒也並非不可能。就算主動後撤,畢竟還有水軍可以威脅著敵軍的後路,有了上回前車之鑒、始終擔心自己後方海上補給線的倭軍,就算有十多萬人馬,也很可能根本不敢貿然深入追擊,以免陷入糧草吃緊、後援不濟的不利境地後,被明軍趁勢反戈一擊,反被包圍在遠離其後方的朝鮮內陸。
不過,如今由朝鮮水軍構築的海上防線已經蕩然無存,形勢也就急轉直下,完全變成了另一種對明、朝聯軍而言危如累卵的嚴峻局麵。若是讓倭國水軍沿著海岸長驅北進、從海上直抵漢城,甚至直接登陸後將兵力插在明軍的背後……
那麼,遭遇前後夾攻厄運的,就不再是上回的倭軍,而是陸地上腹背受敵的明朝聯軍!
如果調度得當,在明軍主力趕到前,漢城很有可能就會已然易手……如果奪占了漢城的十萬倭軍再在高大堅固的城牆內中以逸待勞的話,那麼等待著因趕路而疲憊不堪的後援明軍主力的,又會是怎樣的命運……
一時間,唐衛軒簡直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此時,船外的暴風雨已變本加厲地更加暴虐起來,將唐衛軒等人所在的這艘艦船卷得左搖右晃、人在其中幾乎都已難以掌握平衡。一浪高過一浪的強烈撞擊中,不斷發出“吱吱呀呀——”響動的艦船,仿佛隨時都有被海浪打翻的可能……
不過,此刻船艙中一籌莫展的唐衛軒與程本舉二人,卻似乎對此渾然不覺地呆立在原處,兩眼無神地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對比朝鮮戰場那邊幾乎已令人絕望的灰暗前景,此刻船外滔天的巨浪和狂嘯的海風,似乎已有些無足輕重了……
就這樣又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船外的風浪似乎稍稍收斂了一些,而在令人幾乎窒息的沉默中,難以壓抑心中憤慨的程本舉卻忽然一拳狠狠捶在了桌上,怒不可遏地一口氣罵道:
“媽的,這群廢物!陸上不行也就算了,靠我們幫忙也就算了!如今連海戰居然都能讓人家在自家門口的海麵上將其一戰全殲!那李舜臣不是號稱百戰百勝的海戰名將嗎?!吃得那麼牛,他媽的,結果又怎樣?!就算換我指揮,最起碼也不至於像這樣,剛剛開戰的短短數日間就檣櫓灰飛煙滅!”
……?!
聽著程本舉的這番怒罵,唐衛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猛地吸了口氣,又抓起桌上的公文,仔細地尋找著什麼……
“元統製使……”唐衛軒自顧自念出了這麼幾個字,而後,好像還依然難以肯定什麼似的,又立刻朝著程本舉問道:“程兄,我記得李舜臣當初的官職,就是朝鮮的三道水軍統製使吧……”
“嗯……”程本舉想了想,而後肯定地點頭回答道,“我記得朝鮮的這個‘三道水軍統製使’,下轄朝鮮南部全部海疆,基本等同於朝鮮水軍的統帥。記得咱們準備渡海去倭國議和之時,李舜臣應該還在擔當這個位置。”
“那麼,會不會就在最近,朝鮮水軍已臨陣換帥了呢?你看——”唐衛軒一邊問道,一邊指了指公文中的一處字跡,“這裏寫得竟是‘元統製使’……說不定,作為不幸中的萬幸,這場海戰並非李舜臣指揮,而其本人,也並沒有陣亡在此戰中……”
仔細看了看唐衛軒所指之處,但程本舉臉上的表情,卻幾乎沒有什麼變化:“這裏寫得的確是一位姓元的統製使……不過,誰知道朝鮮君臣是否最近又將這位高權重的三道水軍統製使拆分開來、改為了三位統製使?也許,這信裏姓元的就是其中一道的將領。”
聽到程本舉如此說,保險起見,唐衛軒又迅速閱覽了一遍那封公文,再次肯定地說道:“不會。從這公文中的措辭和描述中,這個‘元統製使’,應該就是朝鮮水軍的統帥。”
“好吧,就算是這樣。”程本舉依然是沮喪地聳了聳肩,“興許是這李舜臣最近仕途不順、被從三道水軍統製使的位置上貶了下來。但是作為前任朝鮮的海戰名將,又是最具和倭國豐富作戰經驗的常勝將軍,即便已被貶為了那元統製使麾下一名普通的部將,李舜臣也沒有理由不參加這次海上大戰。所以,我想李舜臣還是應該早已在一個月前就葬身海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