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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朝廷的命令陸續送至前線,對於始終在養精蓄銳、待命多時的十餘萬大明將士而言,時光似乎又再度變得加速起來,人人都感覺到了大戰在即的緊迫與興奮。
僅僅三日後,錦衣衛們便接到了來自西路軍總兵官劉綎的正式通知,將於次日召集西路軍的大小將領至劉綎的大帳之中,一同商討下一步西路軍的進軍事宜。
雖然這幾日中唐衛軒始終有些情緒消沉,但作為這支錦衣衛的統領,唐衛軒還是帶著身為自己副手的程本舉,一同如約前往。
望著唐衛軒一路上沉迷寡言的背影,走在其一側的程本舉明顯感覺到,唐衛軒的心緒多少有些恍惚。考慮到自打聽聞李如鬆的噩耗後,唐衛軒便基本是這樣一副沉鬱寡歡的樣子,加上當初二人屢立戰功、連升數級也大多是在李如鬆的麾下,唐衛軒更是多次由李如鬆私下裏單獨麵授機宜、委以重任,與李如鬆的關係想必非同一般,程本舉便也沒有多問,隻當唐衛軒是感其知遇之恩因而多日以來仍沉浸於悲痛之中,更沒有往別的方麵去多想。。。
就這樣,兩人一路無言地來到劉綎的大帳之後,打眼一看,大多數西路軍下轄的將領基本都已到齊,而負有督戰之責的唐衛軒和程本舉隨即被劉綎的侍衛邀請到了靠近主位的旁邊入座。
回想起來,這些年參加過的曆次重要軍議,居於如此顯要的位置幾乎還是頭一回,緊貼著唐衛軒落座的程本舉不禁感到有些緊張。唐衛軒如今的官位,乃是品級並不算太高的正五品錦衣衛千戶。按理說,應該是和各部的遊擊將軍平級。但是看這如今帳內的座次排位,卻是與比遊擊將軍官職更高的參將、甚至是副總兵並列,緊緊隻是比主將劉綎低了一些。儼然幾乎是作為西路軍監軍一樣的存在。。。
大概,也因為坐在如此重要、靠前的注目位置上,再加上錦衣衛的特有衣甲,落座之後,唐衛軒與程本舉二人便立刻引來了四周其他將領們或明或暗的注視與留意,甚至是低聲的竊竊私語。。。
麵對著這幅場景,一向大大咧咧的程本舉不由得更感到有些拘謹,想到自己僅有正六品的百戶之位,更是如坐針氈一般。
但是,轉頭看一眼身旁的唐衛軒,卻依然是出乎意料的神色如常,仍舊是一副好像心無旁騖的淡然神情,在禮節性地和帳內諸將或簡單拱手或頷首示意後,便平靜地端坐在安排給自己的位置上,目不斜視,對於周圍將領的注視也沒有絲毫在意。
望著那鎮定自若的神態,程本舉不禁默默地對唐衛軒愈加有些刮目相看。
也許,是在多次沙場上的出生入死之外,不僅上登朝堂、聖恩眷顧,也曾蒙冤下獄、曆經苦難,還不止一次陪同沈惟敬深入倭軍狼穴、甚至遠渡大海赴倭國出使,如此豐富傳奇的經曆中,想必是各種大小場麵均已見過,因而早已是不動聲色、寵辱不驚了。。。
而在唐衛軒這一言不發的沉默中,程本舉又似有若無地覺得,此刻的唐衛軒,似乎和前幾日比,彷佛判若兩人一般。。。盡管表麵上很難察覺,但是憑著多年相交的經驗,程本舉還是能隱隱地感覺到,在內心的深處,唐衛軒好像已然換了個人似的。。。
趁著等待主將劉綎到來的這片刻之間,程本舉不由得將不同時期中唐衛軒給自己的印象,在腦海中由近至遠地一一回想了起來:從這半年多來鳴梁海戰和稷山之戰時的指揮若定,到前些年詔獄囚牢中的沮喪頹唐,又到再先前幸州之戰、火燒龍山時的身先士卒,以及七年前二人最初一同九死一生、逃出平壤的臨機應變。。。
而這一次,不知是否是因為李如鬆的噩耗,但短短幾日中,自己眼中的唐衛軒似乎又再次在那不動聲色的表麵之下,發生了什麼不同的轉變。
細細回想起來,自己上回對唐衛軒的變化有著如此強烈的感覺,還是在平壤城外的大同江邊,共同注視著背水一戰的史儒所部死戰不屈、直到全軍覆沒的時候。那一刻,鬢角處仍滴淌著大同江水、久久凝望著對岸戰場的唐衛軒,目光裏透射出的凝重神色中,似乎永遠告別了那個僅僅一天之前尚未進入平壤七星門時輕浮自負、躊躇滿誌的年輕錦衣衛校尉。
縱使如今已相隔七、八年之久,彼時唐衛軒那深邃凝重的目光,靜默不語、而又剛強堅毅的神情,自己至今仍舊記憶猶新、曆曆在目。。。
而在此後曆經無數次的生死磨難、甚至奇跡般幾度大起大落之後,程本舉隻覺得,此時此刻的唐衛軒,在曆次的危機中,積澱出的不僅僅是隨年齡閱曆而愈加深厚的沉穩,無形之中,更有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落寞,正慢慢地積鬱在心中。自己原本曾以為,那隻是經過詔獄之事後如同看破生死榮辱般的某些人生領悟,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像自己想得那樣單純與簡單。。。
就這樣,程本舉正注視著唐衛軒的側臉,默默地思考著。不多時,在帳外親衛兵嘹亮的通報聲中,身為西路軍主將的總兵官劉綎,已一步跨入了大帳之內——
隨著帳內眾將一同起身行禮的同時,程本舉立刻收回了思緒,轉而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位身材魁梧的將領。與幾年前李如鬆在漢城舉辦慶功宴時的印象相比,麵前健步走向帳內主位的劉綎,好像並沒有顯著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