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落寞的慨歎之中,此時,長穀川秀久所在的戰船已經裝載夠預定的軍士,開始隨著其他起錨的戰船一道,緩緩駛出了平靜的蔚山城海灣,進入了寬廣的大海,隨即掉頭轉向,向著久違的九州方向駛去。。。
隨著其他倭軍大多已經入船艙休息,長穀川秀久卻依然久久地立在顛簸的船頭之上,感受著海麵的波濤洶湧。恍惚間,仿佛這隨著海浪起伏跌宕的,不僅僅是船上的自己,也是倭國幾十乃至上百年來動蕩不安、民不聊生,卻又改製革新、豪強輩出的戰國時代。
憶往昔,隨著在爭鬥不休的群雄逐鹿之中,一個接著一個倒下的弄潮者們,從織田信長公、再到如今的太閣殿下豐臣秀吉,舊霸主的離去,似乎往往便意味著新一輪權力角逐的開始。而這樣的倭國霸主的更迭,又豈能免得了刀劍相向、你死我活的血腥爭奪?
倘若倭國天下即將再度有變,誰又將成為下一個執掌倭國大權的天下人呢。。。?
想到這一問題,也不知為何,長穀川秀久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剛剛曾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那個家紋,正是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的——
三葉葵。
仰望夜空,伴著海麵上的滾滾波濤,回國之後,想必也正有一場新的腥風血雨,在等待著自己和家族前途未卜的命運。
而更讓長穀川秀久真正在意的是,隨著波瀾壯闊的時代大潮即將翻過舊的篇章、迎來新的一頁,在曆經了多年來在朝鮮的磨難與曆練後,自己於出征前曾立誌苦苦尋覓的武士之道的真諦,又到底該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中,何去何從。。。?
回憶起這數年來所經曆的一幕幕,長穀川秀久不禁默默地回首眺望,凝視著船後不遠處那漸漸消失在夜幕中的蔚山城,已然漸漸模糊起來的影子裏,此刻隻能依稀借著月光,看清大致的輪廓。而隨著戰船的漸漸駛離,長穀川秀久卻仿佛深切地感覺到,自己那唯一曾在上一回蔚山城之戰所感受到的絕望與轉機,興許,就是最為接近的武士真諦。但是此刻,那座凝刻著自己最寶貴經曆與感悟的城池,竟然也已距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隨著模糊的陰影也終於慢慢看不清了,隻餘下心中無限的惆悵,長穀川秀久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會對那曾用生命守衛過的地方,有著如此深藏心底的留戀。。。
因此,即便是終於踏上盼望已久的歸途,總算是告別了那早已厭倦無望的朝鮮戰場,心中一陣如釋重負的同時,卻也有些空落落的落寞之感。不由得有些留戀起那些在朝鮮所讀過的終生難忘的艱難歲月。
與他人不同的是,自己的心中所難以割舍的,並非執著於揮刀而落的殺戮或幾起幾落的奔波,反而是那段在絕望中堅守蔚山城、看似短短十餘日但卻又恍如隔世、度日如年的漫長時光,在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似乎,當一切塵埃落定之時,驀然回首,也隻有那一段最為絕望的歲月,才是自己此生最為珍貴的回憶。同時,似乎也最接近心底始終默默守望著的武士真諦。
而接下去的道路,在隱隱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中,似乎那段絕望的守城時光也將成為最珍貴的經曆,無論今後將深陷多麼絕望的困境,也要如彼時一般,竭盡全力地守護自己的家族,與心中恪守的信念。。。
這時,不同於在船頭長籲短歎的長穀川秀久,上船的其他倭軍大多已收拾妥當、進入船艙休息。而見長穀川秀久遲遲沒有進入船艙,走上甲板前來找尋的天草雄一,一眼便看到了獨自滯留在甲板船頭、一個人默然不語的長穀川秀久。於是,便輕手輕腳地走上近處來。
似乎是從其惆悵的背影中感覺到了什麼,天草雄一也是在來到其身旁後默默歎了口氣。不同於長穀川秀久的萬千感慨,眼看戰事行將結束,天草雄一並沒有感到什麼落寞,但畢竟相處了這麼久,對於一直相伴左右的同伴,從兀良哈女真人的山寨到一路上往來千裏的奔波,從北京城隨同議和到堅守斷糧斷水的蔚山城,一路共同走來,似乎也能多少體會長穀川秀久此刻的心情。
沉默了一陣後,天草雄一似乎也從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事中,回憶起了什麼,同時大概也是出於好奇,於是忍不住在長穀川秀久的身旁,輕聲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
“長穀川君,要說這場前後兩番、曆經七載的戰事,你覺得,在作為我們對手的大明軍隊和朝鮮軍隊中,現在回想一下,你對誰留下的印象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