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縷陽光就要燦爛07(1 / 1)

陽光照得更多的地方 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

若露

那是一塊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冬天,父親還坐在那裏。低矮的屋簷,背後是紅磚土牆。

黑灰色的瓦片垂著耳朵,仿佛傾聽著什麼。父親通常一個人不會說什麼,隻是靜靜地沐浴著陽光,取暖,像溫順的臣民承受浩蕩的皇恩。我每次回家首先要打量的就是那個地方。喊一聲父親,父親臉上立刻陽光燦爛,笑容如綻放在枝葉裏的花朵般顫動。

一個人是會老的。皺紋宛如屋簷上生滿綠鏽的青苔,上麵搖曳著荒草。老人頭發花白,牙齒脫落,身邊斜靠著一根短亮的竹拐杖。那樣子像是一部接近尾聲的黑白電影裏的舊鏡頭。陽光不老,新鮮的光束裏盡情跳躍著生命的塵埃。但父親不見了。

如今,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空落落的,如我空落落的心。淚水爬出我的眼簾,陽光使它格外晶瑩,如針芒般的陽光深深刺傷著我,痙攣。陽光無影無蹤地裹走了父親,又依然照亮那裏,如瀉地的一攤水銀,成為我麵前不會消逝的最堅硬的事物之一。

“曬曬太陽!”鄉村,尤其是冬天,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窩聚的老人們也最多。冬天裏,陽光以一種最溫暖、最明亮的姿態塗抹大地。樹上尚沒有凋零的葉片,通體金黃,興奮得直打哆嗦。

地上,一條狗蜷縮在陽光的被窩裏,懶洋洋的,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皮球或是讓太陽烤幹的牛糞。老人們開始在陽光裏打撈著明滅的往事,交頭接耳:誰家的豬養得最肥,誰家今年的收成很好,誰家閨女臘月裏要出嫁,誰家的小子又有出息啦!……他們大口大口飽食著陽光的盛宴,咀嚼陽光,畢畢剝剝,滿嘴流油。通常,他們都以為這兒是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是人間的天堂。他們的笑聲、歎息聲、訴說聲像是無數把叮叮當當的小榔錘,把陽光敲成了金子般的碎片,然後樂嗬嗬地搭在懷裏,儼然一個個財主佬。直到起身離開時,還誇張似的拍打著屁股上的灰塵。即便有貧窮的跳蚤,在陽光下也被驅趕得一幹二淨。

我想父親,包括一些老人們,在他們人生的暮年喜歡坐在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在陽光底下的傾訴,肯定隱藏著某種心靈上的秘密:一定是額頭皺紋裏隱逸著的生命的苦澀需要陽光的撫慰;內心經曆太多,那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或許往事已經堆積得發黴,必須在陽光下曝曬一番;抑或身上流動緩慢的血液必須與陽光勾兌與打通,才會使他們更加舒展、坦蕩、明媚。也可能他們想得更遠,無邊無際的黑暗正在向他們擁來,他們得趕緊拾掇起一些太陽的金枝,燃燒生命……因為,不僅一顆晦澀的心需要陽光的照耀;一顆純淨的心,也同樣需要陽光的映照。

最後,陽光收拾走了許多謎底,如父親自體生命的消逝正如陽光的消逝一樣。隻是父親永遠不會知道,他的那塊被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會成為他親人們心中最大的疼痛——有幾回,我發覺與我一道回家的兒子,眼睛朝那地方也怔怔地發愣。以前,他可是撒歡兒般地蹦跳著雙腳撲向那裏的。

“為了看看陽光,我來到世上。”一位俄羅斯詩人的詩句。寫這詩的巴爾蒙特這時仿佛就像一個嬰兒,在春天裏降生時一睜眼,就看到了溫煦的陽光。他身上泛著金黃的絨毛。的確,陽光可以滲透所有的語言,但無法諦聽;陽光像一塊黃金可以讓人貪婪地攫取,但卻無法永遠占有;陽光像一朵鮮豔的花朵,卻無法為一個人永遠開放。剩下的你隻有看看的分了!陽光照耀的日子,生活明淨得一覽無餘,纖毫畢現;陽光進入土地所有事物的內部,使其發酵、膨脹、瘋狂和生長。這些人們都可以看到,因此也體會出陽光本身充滿的慈祥、溫暖、仁愛和平靜。

果然,在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又少了一張熟悉的麵孔,又多了一個陌生而嘶啞的喉嚨。那陌生的嘴角牽動鄉村的最後一縷陽光,仿佛是在向陽光作著訣別。我想,一個陽光鋪就的舞台,父親和他的鄉親裁剪著一塊陽光的綢鍛,然後緊緊地包裹住自己,就幸福地睡去了。

但丁說:“我曾去過那陽光最多的地方,看到了回到人間的人無法也無力重述的事物。”僅僅默念著這一句,我的心緒在陽光下就顯得一派蒼茫。

心靈智語

光陰會帶走我們每一個人,但卻帶不走那些凝結在時光中美麗的畫麵。生命的河流中,會有平靜的湖泊,也會有湍急的瀑布,那些安詳和困境都是心經的過程,隻要我們心中有陽光的陪伴,心中有信念的支持,就一定能在守望中看到幸福,在奮鬥中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