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5:2009-01-12(周一)暹粒(Siem Reap)
終於結束了三天緊鑼密鼓一分鍾也沒耽誤的吳哥之旅,今天決定在暹粒原地休整。睡了個懶覺(實際才八點)起來,心滿意足把剩下的麵包黃瓜香蕉當早餐吃了,倆人商量著找個地方上上網。不想網絡的時候一點也不想,一旦有需要,就跟尿急了卻死活找不到廁所一樣,霎時間毛焦火辣。P主要想查些泰國和印度方麵的路線信息,我主要想查下郵件(跟這個世界別說斷了聯係,哪怕疏於聯係,也不那麼容易)。沒想到一打開郵箱,好友連續兩封郵件把我給驚住了——奇怪的是,那一瞬間,我腦海裏甚至有“閑暇”浮現出麗萃在彭伯裏旅行時接連收到兩封吉英加急信的情節——好友所述事件,卻比《傲慢與偏見》裏麗迪雅隨韋翰私奔嚴重得多:羅拉在上海自殺了。
一個朋友自殺了,我得到這消息的時候,離她最後的時刻已過去十幾天。這朋友算不得特別親密,而這並非我當時和之後表現都過分“淡漠”的原因。腦子裏滯沌著仿佛踩著輕雲,冒出來的無數個念頭中,隻有少部分與悲傷有關,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從來沒有人從死亡的國度中回來就一定意味著不幸和恐懼麼?就須得匹配哭天搶地、用盡所有的溢美之詞去讚頌逝者的生前美德,否則就成了加繆筆下的局外人?
得承認,多數時候,麵對死亡,我的心態很令人齒冷地“局外”著。
初識羅拉是在三年前的束河,和麗江所有的相識一樣,開始的時候我們並不熱絡,一方麵由於我性情中隱藏的局促怯懦;另一方麵也因為羅拉當時正在熱戀——和香港人阿明,每次出現都秤不離砣大曬恩愛。和她大紅大綠佻達另類的長裙一樣,圍繞羅拉周遭的一切,都給人風風火火,既運籌得當又勝券在握的高調感,使我不由自主退避三舍。然而交往一直持續著,說交往不太恰當,那似乎是個“一對一”的專屬詞彙,不適用我這樣混跡於人群遠遠地張望。
羅拉愛瘋愛鬧,一口流利的粵語使我長時間以為她是廣東人,後來得知她在武漢出生長大還吃了一驚。她的沒正形經常令我心驚膽戰,仿佛找不著Key的曲調,不是太低就是太高。經常的情形是肆無忌憚“甩”上去,由此獲得一種遊戲般的快樂。羅拉的亢奮因此有別於一般女孩的瘋瘋癲癲:能掌控而不屑於,或者說懶得,更證明其掌控能力。她的確對一切都掌控得很好:穿衣打扮、待人接物、男朋友阿明,還有她當時正在積極裝修的院落。
那時候我們已經從某些喜好的細節對上暗號,她當仁不讓把我加入到每次光臨牌坊過落的“調戲”名單,小小一客棧,竟然發展出三位“小老婆”,而她,自然以“老公”自居。說實話,從內心深處我不習慣甚至抗拒這種女伴之間的嬉戲打鬧,可羅拉不管這一套,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猛烈地“追求”攻勢——不光異性,遑論同性——可想而知我毫無招架之力的狼狽樣。她瘦弱的身軀仿佛蘊含著無窮的能量,關鍵是強大的卷裹力,所到之處片甲不留。很快我就範於來勢洶洶的“淫威”,不得以接受她野蠻的饋贈,在她“老婆老婆”叫得歡暢時答應兩聲,以躲過更讓我害怕“霹靂抓奶手”的突襲。
現在我坐在這裏,回想早已沉寂的淺薄玩鬧,不知怎的,鼻子竟有些發酸。人和人之間不可能彼此知道,人甚至無法明了自己。身體被一股勁道頂著,心底有奔突的欲望隨時洶湧,有人用沉默把自己包裹起來;有人用張牙舞爪把自己偽裝起來,他們都因此感覺到片刻安全。如果說我屬於前者,那麼羅拉毫無疑問屬於後者。外在看來完全相反的個體,我卻敏銳地捕捉到幾絲共通。但這捕捉並不鞏固,稍縱即逝,作為朋友,哪怕表現形式已達到親密的最高級別,我們仍是泛泛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