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1 / 2)

吾美察覺到一七這兩天有點反常,每次放學回家不再雀躍歡笑,像一隻迷失的小鳥獨自憂傷。吾美想知道一七在學校是不是被同學欺負,或者是因為家庭作業完成得不夠好而受到老師的批評,可是當吾美詢問一七的時候,一七卻低頭不語。吾美想起上次給一七買的帶鎖日記本,這麼說三年級的一七有自己的秘密了,怎麼說三年級之前她可是願意把什麼話都講出來的。吾美沒有經驗,他不懂得這個年代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視乎要早熟一些,一七好像一直和他講的都是受獎勵的事情,比如說老師誇她繪畫很好,記憶力很強,數學成績很棒之類,卻從沒有說到不高興的事情。吾美覺得一七這孩子有意在報喜不報憂,他覺得有必要見一見一七的班主任,那個一七說也很想見見他的老師。一七在學校裏可能是完全被孤立的,吾美突然這麼猜測,畢竟和其他的小孩子不一樣,人總是會排斥不一樣的群體,無論是弱小的孩子還是成熟的大人。他想象一七被同學欺負的情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或者教室裏,很多同學聚在一起攔住她,然後同聲喊著一個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詞語,並且接連不斷地喊著“私生女!私生女!”一七則孤零零地站在一角動也不敢動,也許她試圖拚命奔跑躲開那群邪惡的孩子。吾美想到這群邪惡的孩子,胸口有劇烈的疼痛感,吾美覺得用“邪惡”這個詞來形容小孩或許有點過分,可是他實在無法忍受一七被欺負。也許事實並非如此,也許一七有了袒護自己的新朋友,一七這麼討人喜歡交到新朋友是很容易的事情。吾美胸口的疼痛沒有那麼劇烈了。

吾美穿戴整齊後,鎖上大門,走在一七上下學的路上。雨已經停了,太陽斜斜地掛在天邊,陽光溫暖柔和,空氣清新怡人。從大街上的人群裏看吾美,已經佝僂的腰,邁著緩慢的腳步,很容易被人以為是出來呼吸新鮮空氣的退休老人。吾美是退休老人屬實,但卻不是出來散步的。江風從未知的方向吹來,吹動著吾美稀疏而蒼白的頭發,猶如冬天裏寒風中搖曳的枯草。來往的汽車鳴笛不斷,人群川流不息,某個理發廳傳出不知名的流行歌曲。在吾美看來,穿梭不停的人群就像忙碌的螞蟻安靜地來來去去,來往車輛就像漂流在河麵的折紙,安靜地流動著。這個世界已經與吾美產生隔閡了,世界拋棄了他,他隻能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裏。聽力的喪失已經讓他無法和一七建立正常的感情交流,吾美痛恨這一點,一七需要關愛更需要正常人的嗬護,或許她有很多小秘密卻又不敢大聲講出來。可是像吾美這樣的老人,其實更需要他人的照顧和與他人的感情交流,然而他自己卻完全沒有發現這一點。

路麵依然很濕,吾美小心而謹慎地邁出每一步,腳步緩慢而沉重,像要將路麵壓平一樣。自己這種狀態和一七的老師交流還真是有點困難,吾美想象著老師大聲地在耳邊說到一七的事情,可是他卻不能夠完全聽清楚而老師不得不提高聲音一再地重複,也許隔壁班的學生都聽得非常清楚了,也許隔壁班就是一七的教室,吾美並不想讓一七知道他去拜訪過老師。所以他必須找一個遠離教室的地方和老師交談,吾美暫時想不出更好的地方。路人形形色色,吾美看到滿臉笑意交談的人,看到滿臉焦慮保持沉默的人,看到向爸爸媽媽撒嬌糾纏不清的小孩,看到麵無表情冷靜異常的人,而這些人的目光沒有一個停留在他這個老人身上,說一聲您好。沒有人關注他去幹什麼,沒有人關注他心目中的煩惱,沒有人關注他褲腳上的濕漉漉的泥巴。吾美感覺到世人的冷漠,或許一七正感受著相同的感受,同學的冷漠,學校生活的無趣。

“請問您找哪位?”一位年輕的女教師微笑著友好地詢問吾美。

“三年級一班的班主任老師。”吾美當然沒有聽見這位女教師的問話,他隻是憑著她的表情和口型猜測。

“趙老師,這裏有位家長找您。”年輕女教師對著辦公室後麵喊道。

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性向吾美走過來,臉上浮著非常友好的微笑,這讓吾美感覺輕鬆了許多。

“您是一七的爺爺吧?我是一七的班主任趙老師。您這邊請坐!”趙老師扶著吾美走到身後不遠處的一個空椅子示意讓他坐下來。

吾美並沒有立即坐下來,禮貌地笑著說,“老師,不好意思,我耳朵不太好使,所以您剛才說什麼我一句也沒聽到。我是一個沒用的糟老頭啊,所以勞駕您說話大點聲。”吾美的笑聲幹幹地,充滿了尷尬。

“我聽您說。”趙老師刻意提高了嗓門。

吾美坐下來看著她,吾美看到趙老師的嘴巴在動,除了笑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您先和我說說一七的情況吧。”趙老師湊到吾美的耳邊再次提高嗓門。

屋裏所有的老師都聽到了,一律轉過頭看著吾美,像是第一次進動物園的小孩子。也許他們見過耳聾的人,但是沒有見過像吾美這麼嚴重耳聾的人,或者說在學校從來沒有見過像吾美這樣耳聾的家長。

年輕女教師端給吾美一杯熱茶,吾美接過熱茶說了聲謝謝。吾美的心思顯然不在熱茶上麵,他就那樣端著,看著坐在一旁的趙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