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識這許多勢力圈,還算不得通世故。

青年人從表麵上看現實社會,是非常簡單的,深入其中看現實社會,便知道十分複雜。複雜到出乎你想像之外,到處都是一個個勢力圈,尤其是通都大邑。

我們從社會的最下層說起,淪入卑田院,做個向人討飯的伸手將軍,這是人類的渣滓,不值得重視也罷,但是他們也有什麼幫,什麼派,連討飯都有一定地盤呢。人若淪為小偷,是個竊鉤者流,這也是人類的渣滓,不值得重視罷,但是他們也有什麼黨,什麼幫,連偷竊也有一定的地段呢。他們都有組織,都有領袖,不入他們的黨,他們的幫,他們的派,休想有立足之地!連大橋上拉車過橋的小三子,他們也有團體,也有爺叔呢!

推而上之,還有什麼幫,什麼會,他們的組織更嚴密,他們的勢力更雄厚,他們的成員,有富商巨賈,有文人學士,有達官要人;再推而上之,更有什麼地方紳士派,什麼學校派,什麼留學生派;再推而上之,則有什麼政黨,什麼政係,什麼要人派!從最低層,一直到最上層,從秘密結社,一直到公開黨派,都是些勢力圈,有大勢力圈,有小勢力圈,有明勢力圈,有暗勢力圈,一個地方簡直有著許多的勢力圈。初入社會的年輕人,那裏知道這許多勢力圈!要明白這許多勢力圈,必須經過相當長時間的認識,不能認識這許多的勢力圈,你還算不得通世故!

你既入社會,過著社會生活,無論如何,不能不與某種勢力圈發生關係。說句透徹的話,除了這許多勢力圈,再不會有剩餘的世界。你認識了勢力圈以後,將如何應付?將如何處置自己?這是個極重大的問題。

第一,不要隨便得罪任何勢力圈,免生荊棘;第二,要多多熟悉任何勢力圈的重要成員,可萬一之用,這叫做“在社會上兜得轉”;第三,辨別上層各個勢力圈的趨向,是否與世界的潮流相合;第四,要自己決定是加入某種勢力圈,還是始終處於超然地位?

上述這四個問題,與你前途的關係很大。如果決計加入某勢力圈,當然易於發展,但是你已成為上樹的猢猻,大樹不倒,你是十分得意,大樹一倒,你也不能不散,就利害關係來講,原是得失參半。如果決計抱超然態度,不偏於任何勢力圈,那末你是不易有大的發展,但是無論那一棵大樹倒下,與你也沒有多大影響,所得若小,所失者亦小。你若要抱超然態度,必須有真實本領,靠本領來立足。加入某種勢力圈,你雖然也有真實本領,已是靠勢力圈來立足,人生的意義,就完全不同了。人各有誌,不能相強,何去何從,隻好由自己決定。

超然派有時也會得意,第一因為自己的名譽大,第二因為自己的本領高,第三因為某種勢力圈正缺少這種人才。這三個條件缺了一個,你是終身不會有大發展,你要發展,當然不能受這種限製,但是你在發展以後,便不易孤特獨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