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天空說變就變,剛才西天隻是起了一層雲,漸漸地絲絲縷縷,後來又連成了片,風一吹,狠快就罩滿了天空,四英嶺下人家的黃昏很快就要降臨了。
用了一個下晌,菊英嫂才從墟場挑著碾米回到村外的田野上,當她聽到“雨來啦一一”的喊聲時,就看到許多人往村莊跑,她不由也加緊了腳步。
快要進門的時候,她換轉了一下肩膀,抬手擾了一下散亂的劉海,額頭汗津津的像被水打濕了一樣。她匆匆進門,放下米擔,從門後扯下一件半舊的雨衣,披在身上,又跑出門去。屋內甩出一個聲音:“小心累壞了身子,你又往哪去?”聲音很枯瘦,沒一丁點兒精神。
“這打雨不知要下多久,我得趕到園上衝,給瓜地開溝排水。”她頭也不回,轉身上了村道。她覺得天空壓得很低,村邊那條蜿蜒的溪麵,仿佛浮起一團霧氣,雨點很快就撒下來了。
那片西瓜地是她新開墾的園地,品種是新引進的無籽瓜……今春開來,雨水多,蹲點扶貧的早就提醒,雨天要多給地頭開溝放水,否則會影響瓜的品質,弄不好,可能是光長葉不結果。想治好丈夫臥床的腿病,還要指望賣瓜的錢呢,醫生說,再也不能拖了,再拖就殘廢了。
她緊跑慢跑,雨幕就拉扯著罩過來,先是四野白茫茫一片,接著雨珠滴滴嗒嗒地就打在雨衣上,路上的塵土來不及喘氣就被雨水壓下去了。瀟瀟夏雨從遠天翩翩飛來,織成一張厚厚的雨簾,籠罩著遠遠近近的村莊和莊稼。
她裹著雨衣,腳步在路上交駁地向前衝。
她又想起丈夫的兩腿,那是去年冬天,他跑外鄉去拉石蓋房,不慎被塌方壓傷,感染糜爛,醫治無效,開始還可以勉強走動,就不怎麼在乎,後來就開始疼,接著就需要拄拐,再後來就躺在床上起不來了,這一躺就是三個月。家裏的活計就她一個攬,田園耕地就她一個弄,她發誓要把丈夫的腿治好,盡管她不滿意這門婚事。為了父母傳宗接代的苦心,為了換得弟弟成家,娘訂了這門親,接了人家5000元彩禮。她咬咬牙,嫁了過來。山裏的女人就這命,她認了。
然而,她心裏知道還有一雙像星月般的眼睛始終注視著她,想躲,躲不掉,避,也避不開。那也是在一場夏季的黃昏雨中,她放牛的時候,到溪邊去扯豬草,四野很靜,隻有雨點落在溪麵上濺起水花的聲音,她隻顧衝著溪邊的綠草伸手……發覺落入水中時,才失魂地喊:“救命——”後來,她朦朧中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經靠在一扇寬厚的胸脯上。她連忙站起來,隻記得那個人有一雙清亮的眼睛,就慌慌到離開了。這後來就變成了留在她心頭的一樁憾事,她常常自已一個人到她曾經扯豬草的溪邊去,可是卻再也沒見到他的身影,那綿綿如絲的黃昏雨就成了她至死猶存的記憶。
5000元的彩禮就這樣決定了她後半輩子的路。娘給她提親的時候,她想起那一雙清亮的眼睛,盡管,她早打聽到他家裏窮,但還是托人去找他,但他卻沒給她沒一丁點回音。她記得,成親那天,他來了,夾在鬧房的人群中,兩眼濕濕的,不敢和她對視。後來,他就出遠門打工去了,讓人帶話給她,說他知道她喜歡他,但他家窮,拿不出彩禮,現在允許農民進城打工了,他要出去掙錢,掙一大筆彩禮錢,想辦法把她娶到自己身邊。盡管她結婚了,但他知道她跟丈夫沒感情,他有把握把她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