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妻子愛珍是在冬天去世的,她患有白血病,隻在醫院裏挨過了短短的三個星期。

[2]我送她回家過了最後一個元旦,她收拾屋子,整理衣物,指給我看放國庫券、糧票和身份證的地方,還帶走了自己所有的相片。後來,她把手袋拿在手裏,要和女兒分手了,一歲半的雯雯吃驚地抬起頭望著母親問:“媽媽,你要去哪兒?”

[3]“我的心肝兒!我的寶貝兒!”愛珍跪在地上,把女兒攏住,“再跟媽媽親親,媽媽要出國。”

[4]她們母女倆臉貼著臉,愛珍的臉頰上流下兩行淚水。

[5]一坐進出租車,妻子便號啕大哭起來,身子在車座上匍匐、滑動,我一麵吩咐司機開車,一麵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裏,嘴裏喊著她的名字,等待她從絕望中清醒過來。但我心裏明白,實際上沒有任何女人能夠做得比她更堅強。

[6]妻子辭別人世後20多天,從“海外”寄來了她的第一封家書,信封上貼著郵票,不加郵戳,隻在背麵注有日期。我按照這個日期把信拆開,念給我們的雯雯聽:

[7]“心愛的寶貝兒,我的小雯雯:你想媽媽嗎?媽媽也想雯雯,每天都想,媽媽是在國外給雯雯寫信,還要過好長時間才能回家。我不在的時候,雯雯聽爸爸的話了嗎?聽阿姨的話了嗎?”

[8]最後一句是:“媽媽抱雯雯。”

[9]這些信整整齊齊地包在一方香水手帕裏,共有17封,每隔幾個星期我們就可以收到其中的一封。信裏愛珍交代我們準備換季的衣服,換煤氣的地點和領糧食的日期以及如何根據孩子發育補充營養等等。讀著它們,我的眼眶總是一陣陣發潮。

[10]當孩子想媽媽想得厲害時,愛珍溫柔的話語和口吻往往能使雯雯安安靜靜地坐上半個小時。逐漸地,我和孩子一樣產生了幻覺,感覺到妻子果真遠在日本,並且習慣了等候她的來信。

[11]第九封信裏,愛珍勸我考慮為雯雯找一個新媽媽,一個能夠代替她的人。“你再結一次婚,我也還是你的妻子。”她寫道。

[12]一年之後,有人介紹我認識了現在的妻子雅麗。她離過婚,氣質和相貌上都與愛珍有相似之處。不同的是,她從未生育,而且對孩子毫無經驗。我喜歡她的天真和活潑,惟有這種性格能夠衝淡一直蒙在我心頭的陰影。我和她談了雯雯的情況,還有她母親的遺願。

[13]“我想試試看。”雅麗輕鬆地回答,“你領我去見見她,看她是不是喜歡我。”

[14]我卻深懷疑慮,斟酌再三。

[15]4月底,我給雯雯念了她媽媽來的最後一封信,拿出這封信的時間距離上一封信相隔了六個月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