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列車不知疲倦地飛速奔馳。因為沒有買到臥鋪票,坐硬座的我早已疲倦和難受。作為惟一的消遣,我的目光隻有與一本雜誌裏的文字親密接觸,一頁頁地翻著流動很慢的時光,偶爾拿起小桌上的礦泉水,小呷一口,徐徐咽下。其實,我並不渴,隻是借礦泉水的涼爽來驅逐睡意。白天提前支取了睡眠,無夢的夜晚該如何熬過?
[2]一篇文章幾乎沒在我腦裏留下什麼印象,便慢吞吞地到了最後一個句號。我抬起頭,習慣性地去拿那瓶礦泉水。這時,我看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站在我對麵的座位旁,目光死死地盯著我,活像一尊技藝拙劣的雕塑。她衣服樣式很土,上麵布滿汗漬和汙垢,手裏攥著一個肮髒的編織袋,裏麵鼓鼓地裝著什麼。
[3]約摸半小時後,當我再取礦泉水時,我發現“雕塑”仍立在原處,那個鼓鼓的編織袋已塞到座椅下麵。她目光像一縷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依然灑在我身上,眼神裏蘊藏著一種讓我不解的東西,很濃烈,很急迫。我猜到一定在等座位,車廂裏人很多,沒有一個空位。我暗想:老瞧著我幹嗎?等我為你讓位置你找錯人啦。
[4]我在“雕塑”的守望下照常看我的雜誌。又一次喝水解困時,我見她還站著,隻把後背斜靠在對麵的座位旁,手裏捧著一本皺巴巴的書。我瞅了一下封麵,是小學四年級語文課本。她看得極專心,嘴唇微微顫動,像在默念課文。我慢慢注意到,隻有我每次拿礦泉水時,她才抬頭看我一眼,等我重新注視雜誌時,她也把目光收回課本。
[5]過了好久好久,列車又在一個什麼站停下了。鄰座的男子把車窗打開,我立即感到新鮮空氣撲麵而來,倦意頓時一掃而光。幾分鍾後,列車徐徐啟動,我拿起礦泉水,猛喝了一口,水已經差不多見了瓶底,便順手將空瓶向窗外扔去。此刻,對麵的小女孩猛地撲過來,大聲喊道:“叔叔,別――”她伸手去抓我的胳膊,而空瓶已落在車外,發出一聲歎息般的輕響。
[6]我似乎還沒有理解女孩的用意,她卻既氣憤又委屈,兩行淚珠竟然跳出了眼眶:“叔叔,我為了等你的這個空瓶子,都站了三百多公裏了,可你……”
[7]“什麼?”我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萬分驚訝中我終於明白,苦苦等待了數小時,腿腳發軟地整整站了幾百公裏,她原來不是為了等座位,而是為了一個空塑料瓶,為了一個可以回收的廢品。原來她的每一眼,都是在觀察我什麼時候喝完礦泉水!我有些愧疚地說:“對不起,小姑娘。別哭,不就一個空瓶子嘛,不值得流淚。”
[8]女孩一邊用髒衣袖擦淚,一邊說:“你們這些有錢人可以隨便把它扔了,可它是我的學費呀!”
[9]我愈發驚詫,在我的經曆中,我不知扔了多少這樣那樣的飲品包裝瓶;可從沒想到這些隨手可棄的垃圾,竟會與學費有啥關聯。好奇心讓我不得不刨根問底。女孩告訴我,她家很窮,父親因車禍截了雙腿,肇事司機逃了,沒得到一分錢賠償,一家人生活全靠母親沒日沒夜的勞作維持。家裏實在沒錢供她上學,父親體諒母親的難處,要她下學期別再上學了,回家幫母親一把。她堅持不肯輟學,纏著父母又哭又鬧,說不讓她上學還不如讓她去死。父親最後無奈地長歎道,如果你自己能找來學費你就上,找不到就別上。為了能圓讀書夢,她隻好趁放寒假期間,每天天不亮就到離家不遠的火車站,買一張站台票混上火車。在列車上撿易拉罐、礦泉水瓶、啤酒瓶等廢品,賣錢攢學費。
[10]她每天都穿梭於鐵道線上,早晨隨車遠去,下午或晚上再爬上返回的列車歸來。午飯是從家裏帶來的幹饃,渴了就飲別人喝剩下的礦泉水,或者喝車上的涼水。她每天的工作流程大致是這樣的:上車後,首先挨個車廂來回“巡視”幾遍,把乘客丟棄的廢品撿完後,便找一個能夠為她提供廢品的地方守株待兔。她說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抽一點時間複習功課,天天泡在車上,既要掙學費,也不能誤了學習。複習一陣功課,然後她再進行下一輪全車“搜查”,如此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