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非侯,王非王
千乘萬騎歸邙山
狡兔死,良弓藏
我之後,君複傷
一曲廣陵散
再奏待芸娘 。』
這是高翰文奉旨捉拿沈一石的那天夜晚。
空氣很悶熱,這容易讓人浮躁。
至少,高翰文很願意將自己這越來越浮躁,想生氣的心情,歸結於此。
曾經無數次發誓:
那個人,自己永遠也不要再見。
那座宅子,也是一個巨大的,齷齪的騙局,傾一生也不要踏入。
但是他不願意承認:
這樣做,隻是為了終結旁的紛紛情感,
可以專心的唾棄,憤恨,鄙視那個陷害他的中年匹夫和他身邊肮髒的秦淮妓女。
沈一石。……芸娘。
高翰文相信自己唯有全心痛恨這兩個卑賤,奸邪的人,心靈才能得到解脫:
不會再無可奈何的佩服;
不會再心猶不甘的向往;
不會再羞愧難當的夢見;
不會再每每回想起來,偏偏總能在那樣洶湧的憤怒之中,突然體味到一絲說不清的情感。
最要命的是:那情思,宛如憂傷。
多麼豈有此理。
我有什麼好憂傷。我又為誰憂傷。
高翰文越來越煩躁,越想,越覺得說不清楚。
他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那個人,和關於那個人的一切,讓高翰文感到無比巨大的挫敗感。
讀書人的清正。
世家的風雅。
詩情畫意,琴聲相合。明月秋風。——這是高翰文多少年引以為自豪的東西。
也甚至,將是他區別於他人的,他專有的風情。
怎麼會?
一個滿身銅臭,卑賤如斯的商人,
一個風月漂泊,賣笑乞憐的妓女,
比自己,更加熟通此道。
甚至,可以玩弄於股掌,從容的編成圈套,勒住相比之下如此愚鈍的自己!!
……
“真是瘋了。”
高翰文小聲地嘀咕起來。
(……高大人,有什麼吩咐?)
身邊的軍士問。
“沒什麼,趕快。——”
是要加急了。
在沈一石的家裏,沒有看見想象中的華宅奢侈。沒有看見想象中的惡俗,富貴。
安靜,冷靜的院落,宛如一盞陶泥碗中的粗茶湯。
這是那個人的家啊,起居在這樣淡雅,樸素的庭院家宅中,
那個穿藍色布衣的人,形象越發神秘起來。
但,這些感慨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這裏缺少了他們原本要尋找的東西:
家財。
看見幾乎空空如也的倉庫。
看見隻留下繁冗帳冊,不名一文的帳房。
等著搜羅巨財的人們都心頭一沉。
誰也將擔不起這“空空如也”下的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