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城市都會有這樣的小巷,狹長、肮髒、破舊,就像我們兒時記憶中一摸一樣。雖然它隻是一個城市模糊的背景,上不了什麼台麵,卻往往也是那個城市的縮影。那種小巷一般都會很窄,甚至很難擠進去一台小車,七彎八轉,蜿蜒狹長。上海方言裏叫這種地方做下支角,北方叫破旮旯,南方叫格羅,但是不管大江南北,它的統稱是平民窟。
江南C市也有這麼條巷子——裏仁巷。
裏仁巷裏空氣一向不很好,垃圾站在巷口數百米遠的地方,很多居民把自家的垃圾扔在門口,在江南特有的梅雨季裏或者夏季,它們會散發出潮濕而腐爛的酸臭氣息,路過的人總得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不讓自己的鞋襪被經常堵塞住的陰溝裏橫流出的汙水弄髒。
巷子裏是一式的老式平房或者年代久遠的木樓,它們的裝修風格非常類似——屋頂都鋪著牛毛氈,一到雨天,每家每戶都會非常有默契的拿著桶子或者臉盆在房裏接漏出的雨水;牆壁過幾年總是會得要刷一刷,但是因為巷子地勢太低,江南本身又潮濕,過不了多久就有很多暗黃的斑駁水漬子甚至配以綠色的黴點出現——把那些形狀各異的水漬圖案想象成各種動物,是裏仁巷小朋友們一個重要的遊樂項目。
那裏密集的住著近百戶人家,因為他們不像這個城市裏其他的居民住光鮮漂亮的高樓和有明亮玻璃窗的大宅子,所以他們說話也總是粗俗而肆無忌憚的。這裏的居民身份非常複雜可疑,有喝多幾杯愛打老婆的醉漢、在城市另一邊開著小餐館的大媽、巷口菜市場剝鱔魚來賣的小販、一輩子在最辛苦、肮髒的車間裏工作的工人,他們不管男女嗓門都很大,脾氣暴躁。鄰裏之間時不時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生激烈爭吵,罵人的髒話推陳出新,令人歎為觀止,恐怕連大學語文老師都不知道中文的用法竟然還有如此多的種類。
而我們的男女主角就出生成長在這裏,生長在這種雜亂無張、粗鄙簡陋的地方,你們會不會失望?
裏仁巷的居民們讀過的書都不太多,可是除開吵架他們還愛散播流言,巷子裏的婦女們對哪家的姑娘不檢點、哪家的媳婦懶於家務或者誰家的漢子偷東西的事跡比這些流言本身的主角更加清楚。既然是流言,所以比事實還要賦予想象力,而且查不到源頭,因此源遠流長,傳播的猛烈程度比病毒還可怕,讓人煩不勝煩。
可是這裏也會有奇跡,有一個人,隻有一個人,從來都沒有受到過這種流言的侵襲,提起她,全巷上百戶居民都會異口同聲地豎起大拇指:“那個妹子,真仁義!老天要是有眼,就讓她以後找個好婆家,別一輩子呆在這條巷子裏!”這個人,就是住在裏仁巷65號的雁歸。
出了裏仁巷往北走兩個街口,有一所裏仁巷小學,鄭秀芝老師是那所學校五年級丙班的班主任。她是個有著三十年教齡的省級優秀教師,從城南的重點小學育仁小學調來這所學校,老太太人其實不錯,也很敬業,唯一的缺點是愛絮絮叨叨:“學校好不好,要看生源好不好。我原來的那個學校,周圍是醫院、市政府、外經貿大樓,學校裏的孩子全是那些單位的子弟,從小教得好,素質也好,見到人就笑眯眯地打招呼問好。哪像這裏,除開街辦小廠就是菜市場,孩子沒一個省心的……”
她很煩惱,在育仁小學時她的工作態度讓所有學生敬畏不已,幾乎是孩子們眼中的神,而在這裏她的嚴明公正變成了神經,最糟糕是不單同學不當她回事,甚至連家長也跟著不懂事,對她的嚴格要求毫不理遇。但不管怎麼樣,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決定要好好改造自己的班級,哪怕不是原先的生源,也要把孩子們培養成理想中的模樣。
第一步是要求所有孩子都比正常上課時間提前半小時來學校早自習,第一天的情況慘不忍睹,六成以上的孩子都遲到了,遲到時間最長的是雁歸,她理所當然的成為了鄭老師下馬威的對象。
“為什麼遲到?”鄭老師嚴厲地發問。
雁歸是個個子瘦小的女孩,一把頭發卻出奇的烏黑豐盛,勉強用一根粗橡筋紮到一起,那頭發沉甸甸垂到背後,像有生命的長青藤。聽到老師的問話,她怯生生抬頭看一眼,又把頭低下去,讓鄭老師隻能看到她頭上的發旋和一段雪白細長的頸子。
“昨天放學前我的要求沒聽到麼?”
白生生的頸微微頃了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