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的房間裏死一般沉寂,靜得甚至能聽到孔崢的手表在滴答走動。雁歸突然哆嗦了一下,好像被人狠狠用棍子敲了一下腦袋,頭腦一陣發暈但似乎又有一點模糊的光亮在麵前一閃而過,那光亮帶著奇異的誘惑力讓她迅速地想去捕捉。她覺得自己像一條缺氧的魚,如果不能捕捉到那絲迎麵而來的希望瞬間就會死去。
孔崢見她麵色突變,頓時緊張:“你不舒服了麼?是我剛剛用力太大麼?你肚子疼不疼?”
雁歸一掌把他推開:“走開,讓我靜一靜。”
她陡地從床上站起來,使勁地咬住自己的大拇指以圖保持鎮定,她盯著那個被扔到地毯上的白金指環,它在那裏發出微弱的光芒。可笑可笑,一切都是那麼可笑,誰說鑽石能夠代表愛情,誰說情比金堅?這個戒指隻是她一廂情願的買來送給自己。刹那間所有的前塵往事都如同放電影似的在麵前一幕幕放映,那麼遙遠又那麼清晰,曾經最眩麗奪目的片段原來都是些如煙的往事,那幅豔麗的圖畫根本都是她一個人塗抹上去的,並沒有人與她一同參與。
時間回到十二歲的那年,一個悶熱的夏日,大偉對她說:“我要保護你。”她在那一瞬間跌入了一個漩渦,一個用愛編製的漩渦,接下來的十幾年時間一直在那裏沉浮。可她忘記了,那時候他是班長,他對很多女孩,包括雁歸包括劉曉玲包括李豔,他都曾說:“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她的思緒又飄到自己從小居住的那間房間,房間狹小昏暗潮濕,為了防潮,必須在上麵貼上一層過期的舊報紙。她小的時候,有一個特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在上麵塗鴉。她並不是個好的畫家,畫的東西也沒有什麼創意,總是一棟小小的房子,有門、窗、燈、床,房子裏有一男一女帶著一個小孩,那是一個小小的家庭,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副簡單而拙陋的鉛筆畫其實就是她這一輩子的夢想,一個擁有很多很多愛的家——那也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夢想,唯一活著、呼吸著、在現實麵前沒有消失過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她為那個男人付出了一切。
再接下來,就是剛剛那瞬間,她那位溫和善良的王子,丟下絕望崩潰的妻子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跑了,跑得比兔子還快。當然,她知道他怯懦膽小,她一直都知道,也從沒指望過他能成為這世界上的梟雄,可是他就那樣地跑掉了,把不能解決的事情像拋棄廢物一樣拋棄掉。而這個人,是她為自己選定的丈夫!
雁歸突然覺得很疲倦,好像有生以來從沒過這樣疲倦。孔崢的話讓她一直處於奮鬥狀態的神經突然鬆懈下來,這個男人真是看透了她,甚至比她更了解自己。她突然覺得筋疲力盡,心在機械遲鈍的跳動著,像一盞需要上油的鍾。
她頹然地又在床邊坐了下來。
她突然認清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幅從小描繪的眩麗藍圖並不是錯的,錯的是圖畫裏的人。她把自己的夢想做成了一件美麗的衣服,然後套在自己認定的王子身上,可是天哪,她竟然弄錯了,大錯特錯,這是多麼荒誕可笑的事情啊。柳大偉這麼多年與她的相依為命,竟然隻是無可奈何的相依為命,她一直認定自己愛他,可他有什麼值得她去愛?
“可是,”她用微弱的幻想妄圖說服自己:“我怎麼可能不愛他,我愛了他那麼多年,他是我的一切!因為對他的愛,我才有了期盼,它支持著我闖過了那麼多艱難險阻。而且,如果不愛他,我又怎麼會想報複他?會為他嫉妒、發怒、乞求,甚至要和他同歸於盡?”
但是無論她怎樣勸說自己都沒有用,就是那麼一瞬間,一刹那,雁歸發現自己的愛情沒有了,突然消失了。
從今天下決心做這件事情開始,她就知道她與大偉已經回不了頭。婚姻中如果一方有外遇,若還想維持,智者大凡會采用兩個方法:一是裝傻第二還是裝傻,如果不打算魚死網破,大吵大鬧之前最好考慮清楚。今天她既然已經開了這個頭,自然也就沒打算給自己和這段婚姻回轉的餘地。她原先設定的結局是:他身敗名裂,她則帶著他的孩子和自己一同死去,轟轟烈烈不留餘地,可是現在整件事情完全脫離了她的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