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費力地擦著桌上的琉璃銅爐,那是七色琉璃做的,好晶瑩剔透,有靈光流轉,分外美麗。我不被這份美麗所惑,眼裏卻沉澱有一份悲哀。
我叫紫音,紫色的紫,聲音的音。紫色的聲音,應該是悲哀的吧?我是鳳舞國侍衛長的女兒,但卻不是正室所生。我娘,是個好美的女子,美到該讓人去仰望,卻有著酸楚的命運。
很俗套的故事,我娘告訴我,她和爹都是孤兒,混跡於市井。有一次,幾個流氓調戲娘,父親挺身而出,救下了娘。從此,娘便芳心暗許。
後來爹爹因為救了宰相門下的一個侍衛,被宰相賞識,於是學習武功,竟考中了武狀元。他答應娘,如果他回來,一定會娶娘。娘一等三年,回來之後,父親依諾言娶了娘,卻隻是納妾,而正室,卻是那宰相的女兒。
雖然娘沒有得到美滿的愛情,可是,至少娘成了宮廷侍衛長的妾室,對窮苦人家的母親來說,算是榮耀了罷?那個宰相的女兒,叫玉蝶,很溫柔的女人,也很可憐。她對我好,但父親不愛她,娶她隻是為了功利。娘說,父親迷上了一個煙花女子,很嫵媚。
於是大娘玉蝶病逝後,那個煙花女子成了我的大娘。對我娘來說是屈辱罷。她是他共患難的愛人啊!若說玉蝶做大,是因為她身份尊崇,那麼那個煙花女子月媚,又算什麼呢?一個下三流的婊子而已!
她看人的眼色總是流露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倨傲,仿佛我們是她所不屑的。她進府半年,我七歲的時候,她就生下了一個兒子。生了兒子,她更驕傲,也更輕蔑我和娘了。
月眉常瞞著父親欺負我們,打發我們做些傭人的活計,讓我和娘睡柴房,還叫一些下人用石子扔我們。
我簡直快瘋狂了!我不懂,娘的真心,卻換來一個支離破碎的結局。她等了好久,也盼不來她所要的名分,還要受一個妓女的侮辱。
很快的,又一年過去了。月眉越來越瘋狂,偶爾有一次,父親在宴會後與娘過了一夜,娘懷孕了。
月眉如一個瘋婆子一樣,叫人把紅花灌到娘的嘴巴裏,娘苦苦掙紮、哀求,都沒有用。還沒有成形的孩子死了。月眉還叫了三個家丁去淩辱娘。娘是那麼美麗又純潔,那些人粗鄙的手簡直玷汙了娘!
娘不堪淩辱,咬舌自盡了。當我抱著娘冰冷又僵硬的屍體時,苦澀蔓延到我的唇,娘終於棄我而去了。這個世上,唯一值得我牽掛的人也走了。我清楚,至此,我不能再依賴任何人,我隻能靠我自己,沒有人會來憐憫我的。
所以我變得堅強,我不再哭泣,眼淚隻會讓我脆弱,讓我看不起我自己。我徹底成了一個下人,二小姐的光環也徹底隱去了。我現在,是再卑微不過的,我同父異母的弟弟的傭人。
“紫音。”管家喚我,我轉過頭去,恭敬地道:“林伯。”林伯是好人,如果不是他同情我,常接濟我,我也許已經被折磨死了,也說不定。
林伯道:“紫音,別打掃這書房啦!快隨我去見一位大人吧!”我愣了愣,低頭:“夫人說,不打掃好這間房,打完三桶水,我今天中午就別想吃飯。”
“別擔心。”林伯笑,“那個大人指名說要見你,是夫人讓我來叫你的。你的活計,冬梅會幫你做的。”
“好吧。”我猶豫了一會兒,把抹布放下,一理微亂的發。外麵的天氣是如此明媚,我心情明快不少。在陰暗的房間裏待久了,未免不習慣。
到了大廳,我才見到了林伯口中“大人物”的卓越風采。這人一襲竹青色長袍,身形削瘦而蒼勁如竹,滿頭黑發間竟已有了一些白發。遠遠望去,一片灰色。
我不免失望,還當是什麼英姿勃發的少年郎呢!其實,這隻是每個女兒家最純真的情結,就算是個瀟灑男兒,又怎麼會是我這樣一個下人所能匹配的?我自嘲。
但當那人抬頭,我才知我大錯特錯!什麼中年人,這分明是個麵容冷峻而清寒的少年。不,不應說是少年。因為他的眼神銳利而明亮,有一種穿透人心的犀利,卻毫無一絲少年人應有的稚氣。何況,若是一個少年,又怎會有一頭灰發?
我的疑惑在看到那雙亮如星辰的眼睛時頓時瓦解了!管他是少年又或是中年?他有一雙好漂亮的眼睛!
那麼明亮又純粹,不染塵埃,如天空般清朗。真的,我發誓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天空。雖然純粹,卻絕不澄澈。純粹在我的理解裏,是沒有雜質的;而澄澈,卻是單純的。他的眼神,沒有雜質,卻絕不單純,隱藏了太多的深沉。
“你是紫音?”那個男子開口了,氣度森嚴,聲音也很威嚴。我想,他應是個高官吧,不然怎會有如此我在父親身上也見不到的氣度呢?
“是。”我點頭,卻疑惑。他找我是什麼事?“請你收拾行李,隨我進宮。”
我訝然:“進宮?為什麼?”我從小就連府邸門也沒有出過,外麵的世界對於我是陌生又局促的,是我懼怕的。何況,我與皇宮素來沒有交集,忽然讓我進宮是因為什麼呢?
那人回答:“是讓你進宮選秀的。”“選秀?”我愣住了,我十歲了,選秀是什麼意思,我明白的。選的,都是皇上的女人!但是,當今皇上不是女的麼,也選秀女麼?
那人知我理解錯了,便給我解釋:“是替弄月公主找一個伴讀。”我這才恍然,弄月,是皇上唯一的女兒,她要比我小兩歲,卻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我看向月眉。她一身暗紅色水袖長裙,麵若滿月,嫵媚嬌豔。我想起她初時進府,人雖妖豔美麗,現在倒滋生出一股貴氣了。
她媚笑:“那可有勞大人啦!大人今年娶妻了麼?若是沒有,我便將我表姐的女兒介紹給你吧!”
我鄙夷:她的表姐?她當年是碧柳院的妓女,她的表姐,又能是什麼良家女子?不過是見這大人一表人才,存心要攀親戚吧!
豈料那大人道:“在下今年十六,尚未有娶妻的打算。”我忍不住撲哧笑了:月眉定是以為這大人年紀還要長些,卻沒想到他是生了張成熟的臉,實際年齡還要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