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3)

時鍾指著上午七點三十分。石神抱著公事包走出家門,公事包裏,放著他在這個世上最在乎的東西。是他目前正在研究的某個數學理論的相關檔案。與其說目前,說是多年來持續研究至今,或許更為正確。畢竟,連大學的畢業論文,他都是以那個理論為研究主題,而且至今尚未完成。

要完成這個數學理論,恐怕還得再耗費二十年以上的光陰,他暗自估算著。弄得不好,說不定還得更久。正因為如此艱難,他堅信這才是最適合數學家投注一升的課題。而且,他也自負除了自己之外無人能夠完成。

如果能夠完成不須考慮其他,也不用被雜務剝奪時間,可以專心研究的話不知該有多好——石神常常馳騁在這樣的妄想中。每次隻要想到有生之年不知是否能完成這個研究,他就惴惴不安地覺得把時間耗在其他不相幹的事情實在可惜。

他決心不管去哪裏,都不能拋下這個檔案夾。他得珍惜分分秒秒,就算讓研究再進一步也好。隻要有紙筆,這並非不可能。隻要能繼續這個研究,他便別無所求。

他機械性的走著固定的路線。過了新大橋,沿著隅田川邊前行,右邊是藍色塑膠布搭成的成排小屋。一頭花白長發綁在腦後的男人,正把鍋子放在瓦斯爐上,不知鍋裏是什麼。男人身邊係著淺咖啡色的雜種狗,狗把屁股對著主人,懶洋洋地坐著。

“罐男”還是老樣子,忙著壓扁罐子,一個人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他身邊,放了兩個早已塞滿空罐的塑膠袋。

經過“罐男”麵前繼續走了一陣子,就看到長椅,椅子上空無一人。石神朝那裏瞥了一眼,又恢複低頭的姿勢。他的步調毫無變化。

前方似乎有人走過來。就時間來說,應該是遇到那個牽三隻狗的老婦人的時候,不過好像不是她。石神不經意地抬起臉。

“啊!”他不禁脫口喊出,停下腳步。

對方沒停足。不僅如此,還一臉微笑地朝他走近。對方來到石神麵前,終於停下腳步。

“早。”湯川學說。

石神霎時張口結舌,舔舔嘴唇才開口。

“你在等我嗎?”

“那當然。”湯川依舊表情愉悅的回答,“不過說等你好像有點不正確。我從清洲橋那邊一路閑晃過來,心想或許能遇見你。”

“你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急事。”

“急事……不知道。或許算是吧。”湯川歪著頭。

“急著現在談嗎?”石神看看手表,“我沒什麼時間。”

“十分或十五分鍾就行了。”

“邊走邊談好嗎?”

“那倒是無所謂。”湯川環視四周,“不過我想在這兒先說幾句話。兩、三分鍾就好,坐那張長椅吧。”說著也不等石神回話,就逕自走向空著的長椅。

“石神吐出一口氣,跟在朋友後麵。”

“之前,我們也從這兒一起走過一次。”湯川說。

“好像是。”

“那時你說過,看到那些遊民,就覺得他們過日子像時鍾一樣準確。你還記得嗎?”

“記得。人一旦擺脫了時鍾反而會那樣——這是你說的吧?”

湯川滿意地點點頭。

“你我都不可能擺脫時鍾的束縛,彼此都已淪為社會這個時鍾的齒輪。一旦少了齒輪,時鍾就會出亂子。縱然自己渴望率性而為,周遭也不容許我們這樣做。這雖然同時也讓我們得到了安定,但失去自由也是不爭的事實。在遊民當中,似乎也有不少人不想回到原本的生活。”

“扯這些閑話,兩、三分鍾一下就過了喔。”石神看看表,“你看,已經過了一分鍾了。”

“這個世上沒有無用的齒輪,也隻有齒輪半身能決定自己的用途,這就是我想說的。”湯川定定凝視著石神,“你打算辭去教職嗎?”

石神驚愕地瞪大雙眼,“你怎會這麼問?”

“沒什麼,隻是隱約有這種感覺。因為我想你自己應該也不相信自己的職責,就是扮演數學教師這個齒輪吧。”湯川從長椅起身,“走吧。”

兩人並肩朝隅田川邊的堤防邁步走出,石神等著身旁的老友先開口說話。

“聽說草薙去找過你,為了確認不在場證明?”

“恩,就是上周吧。”

“他在懷疑你。”

“好像是,他為什麼會這麼想,我倒是一頭霧水。”

湯川聽了,倏然放鬆嘴角,露出笑容。

“其實他也是半信半疑。他隻是看我對你有興趣,才開始注意你。我想我好像不該透露這種事,不過警方幾乎沒有任何根據足以懷疑你。”

石神停足,“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個?”

湯川停下腳步,轉身麵對石神。

“因為我們是朋友,除此之外別無理由。”

“你認為是朋友就有必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麼?我和案子毫不相幹。不管警方懷疑不懷疑,我都不在乎。”

他知道湯川深深的歎了一口長氣,接著又微微搖頭。看到他的臉上隱約帶著悲哀,石神不禁心生焦慮。

“跟不在場證明無關。”湯川靜靜說。

“什麼?”

“草薙他們滿腦子隻想著推翻嫌疑犯的不在場證明。他們堅信若能找出花岡靖子不在場證明的漏洞,隻要她是真凶,遲早可以找出真相。你若是共犯,隻要順便調查你的不在場,他們以為就能瓦解你們的防禦。”

“我一點也不明白你為何要說這種話。”石神繼續說,“站在刑警的立場,那樣做應該是理所當然的。當然,正如你所說,前提是如果她是真凶的話。”

湯川聽了又再次微笑。

“草薙告訴我一件有趣的事,是關於你出考題的方式,針對自以為是的盲點。比方說看起來像幾何問題,其實是函數的問題,我聽了恍然大悟。對那種不了解數學的本質、早已習慣根據公式解答的學生來說,這個問題想必很有效。乍看之下好像是幾何問題,所以學生便拚命朝那個方向解題,然而卻解不出來,唯有時間分秒流逝。要說是壞心眼的確很壞心眼,不過用來測試真正的實力倒是很有效。”

“你到底想說什麼?”

“草薙他們,”湯川恢複嚴肅的表情,“自以為這次的題目是瓦解不在場證明,因為最可疑的嫌疑犯堅稱有不在場證明。也難怪他們會這樣,再加上那個不在場證明,看起來就搖搖欲墜。一旦發現這個線索,當然會想從那裏攻起,這是人之常情。我們做研究時也是這樣,不過在研究的世界裏往往會發現,那個所謂的線索,其實完全找錯了方向。草薙他們也一樣,掉入那個陷阱。不,或許該說是被人牽著往陷阱跳。”

“如果你對偵辦方針有疑問,那不該找我,該向草薙刑警提出建言才對。”

“那當然。我遲早必須這麼做,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和你談談。至於理由,我剛才已經說過了。”

“因為我們是朋友?”

“說得更進一步,是因為不想失去你的才華。我希望這種麻煩事趕緊做個了斷,你才好專心做你該做的事,我不希望你的頭腦浪費在無謂的事情上。”

“用不著你說,我也不會白白浪費時間。”石神說著再次邁步走出。不過不是因為上班快遲到了,而是他已無法忍受留在原地。

湯川從後麵跟上來。

“要解決這次的案子,就不能把它視為瓦解不在場證明的問題,而是截然不同的方向。其間的差異,遠比幾何與函數來得大。”

“為了參考起見我想請問一下,那你認為那是什麼問題?”石神一邊往前走一邊說。

“很難用一句話概括,勉強要說的話應該是障眼法的問題,是故布疑陣。調整小組被犯人們的偽裝唬住了。他們以為是線索的東西,其實通通不是線索。當他們以為掌握關鍵的那一瞬間,等於已經上了犯人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