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3)

站在窗邊的湯川,定定地凝視窗外。他的背影,散發出一種遺憾與孤獨。在草薙看來,既可以解釋為是因為得知久別重逢的老友犯案大受打擊,又好似是被另一種情緒籠罩。

“所以呢?”湯川低聲說,“你相信那個說法嗎?我是說石神的供述。”

“身為警察,沒理由懷疑。”草薙說,“根據他的證詞,我們已從各種角度采證過了。今天,我去距離石神住的公寓不遠處的公用電話附近打聽過。據他表示,他每晚從那裏打電話給花岡靖子。公用電話旁邊有間雜貨店,老板看過貌似石神的人物。好像是因為最近已經很少有人用公用電話了,所以他特別有印象。雜貨店老板還說,他曾多次目擊石神打電話。”

湯川緩緩轉身麵對草薙。

“請你不要用‘身為警察’這種曖昧說法,我是在問,你相信嗎?我才不管什麼調查方針。”

草薙點點頭,歎了一口氣。

“老實說,我總覺得怪怪的。他的說法毫無矛盾,也合情合理,可是我還是無法信服。如果換個比較單純的說法就是:我不相信那個人做那種事,這就是我的感受。不過縱使和上司這麼說,上司也不肯理會我。”

“警方的高層想必認為既然已抓到凶手,就可以天下太平了吧。”

“就算隻有這麼一個清楚的疑點也好,事態馬上就會截然不同,可惜什麼也沒有,無懈可擊。比方說關於腳踏車的指紋沒擦這點,他說原來就不知道被害者會騎腳踏車來。這點也毫無可議之處,所有的事實都指出石神的供述是正確的。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我再怎麼說也不可能讓調查重新回到原點。”

“簡而言之,你雖然不相信,卻人雲亦雲地做出石神就是命案真凶的結論,是嗎?”

“你不要這樣話裏帶刺。而且,事實重於感情不是你向來的原則嗎?既然在邏輯上合情合理,那麼就算心情上無法相信也得接受,這不就是科學家的基本原則嗎?這可是你自己向來強調的。”

湯川輕輕搖頭,和草薙相對而坐。

“最後一次見到石神時,他問了一個數學問題。是p不等於pn這個問題。自己想出解答,和判斷別人說的解答是否正確,何者比較簡單——這是個著名的難題。”

草薙皺起眉頭。

“那是數學嗎?怎麼聽起來像是哲學。”

“你知道嗎?石神向你們提出了一個解答,也就是這次的自首、供述內容。這個自白怎麼看都隻能說正確無誤的解答,是他充分發揮腦力想出來的。如果就這麼乖乖地照單全收,那就表示你們輸了。照理說,這次應該輪到你們全力以赴,判斷他提出的答案是否正確。你們正受到來自他的挑戰和考驗。”

“所以我們不是做了各種采證了嗎?”

“你們正在做的,隻是按照他的證明方法走。你們該做的,是探尋有沒有別的答案。除了他提出的答案之外別無可能——唯有證明到這個地步,才能斷言那個答案是唯一的答案。”

草薙從湯川強硬的口吻,感受到他的煩躁。這個向來沉著冷靜的物理學家,難得流露出這種表情。

“那你是說石神在說謊?你認為凶手不是石神?”

草薙這麼一說,湯川皺起眉頭,黯然垂眼。草薙盯著那張臉孔繼續說道:

“你敢如此斷言的根據是什麼?既然你有你的推論,那你就告訴我。抑或是,你純粹隻是無法接受昔日老友殺了人的事實?”

湯川起身,背對草薙。湯川——草薙喊他。

“我的確不願相信。”湯川說,“之前我應該也說過,他重視的是邏輯性,感情次之。隻要他判斷哪個方法對於解決問題有效,他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可是就算這樣應該也不至於殺人……而且殺的還是和自己完全不相幹的人……這簡直超乎想象。”

“你果然隻有這個根據啊。”

湯川一聽倏然轉身,狠狠地瞪著草薙。但那雙眼睛除了怒意,卻流露出更濃的悲傷與痛苦。

“我雖然不願相信卻還是得接受事實,世事就是如此。這點我很清楚。”

“即便如此,你還是認為石神是清白無罪的嗎?”

草薙的質問令湯川的臉一歪,微微搖頭。

“不,我不會這樣說。”

“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你認為殺死富堅的是花岡靖子,石神隻是在袒護她,對吧?可是,越深入追查,這個可能性就越低。石神的跟蹤狂行為,已有許多物證足以證明。就算是為了袒護她,也不可能偽裝到那種地步。更何況,這世上有哪個人,會願意代人頂下殺人罪?靖子對石神來說既非家人也非妻子,甚至連情人都算不上。縱使有意袒護,或是真的曾經協助湮滅犯行,但是一旦到了掩護不了的時候自然會死心,人性本來就是這樣。”

湯川好像突然察覺什麼似地瞪大了眼。

“掩護不了的時候自然會死心——這是正常人的反應,要堅持到底、繼續袒護是至高難題。”湯川的眼睛凝視著遠方低語,“石神也是如此,這點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才……”

“才怎樣?”

“沒事,”湯川搖頭,“沒什麼。”

“站在我的立場,我不得不認為石神就是真凶。除非出現什麼新的事證,否則調查方針應該也不會變。”

湯川沒回答,一逕摩挲著臉,吐出一口長氣。

“他……選擇在監獄度過一生嗎?”

“既然殺了人,那是理所當然的。”

“是啊……”湯川垂下頭,動也不動,最後他保持著那個姿勢說道:“對不起,今天請你先回去好嗎?我有點累了。”

湯川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對勁。草薙想問,卻還是默默從椅子起身。因為湯川看起來的確是筋疲力竭。

草薙離開第十三研究室,正在昏暗的走廊上走著走著,一個年輕人上樓來了。草薙認為這個身材有點單薄,長相略帶神經質的年輕人,是跟著湯川做研究的研究生常磐。之前草薙在湯川外出時來訪,就是這個年輕人告訴他,湯川可能去條崎了。

常磐似乎也注意到了草薙,略點個頭後就打算擦身而過。

“啊,慢著!”草薙喊他。看到常磐麵帶困惑的轉身,他對常磐露出笑臉。“我有點事想問你,你有時間嗎?”

常磐看看手表,答應給他幾分鍾。

他們走出物理學研究室所在的大樓,進入以理科學生為主的學校餐廳。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咖啡,隔著桌子相對而坐。

“比起在你們研究室喝的即溶咖啡,這實在好喝太多了。”草薙啜了一口紙杯中的咖啡說,這是為了讓常磐放鬆心情。

常磐笑了,但臉頰似乎還是僵著。

本想先閑話家常,但草薙判斷在這種情況下是白費力氣,於是決定直接切入正題。

“我想問的,是湯川副教授的事。”草薙說,“他最近有沒有哪裏不一樣?”

常磐一臉困惑。大概是我問的方式不對吧,草薙想。

“他有沒有為了和大學工作無關的事,正在調查什麼,或是出門上哪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