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遺囑執行人的選擇上,劉邦麵臨著和秦始皇一樣的問題。
漢初的政治格局中,能夠危及劉姓江山的有兩股勢力,一個是“後黨”,以太後呂雉為首,包括呂澤、呂產、呂祿叔侄在內,可稱之為外戚派;另一個是“相黨”,以蕭何為代表,包括曹參、周勃、灌嬰在內,可稱作權臣派。
一般情況下,把太子交付給哪一股力量輔佐都不能百分之百地確保劉氏江山的穩固,但劉邦的高明之處就在於恰當地平衡了這兩股力量。
在討伐英布的叛亂中,劉邦為鼓舞士氣,親自到前線督戰,結果被流矢擊中,卻不好好休假保養,路經老家沛縣時又舉行了歌舞晚會,回到長安後又有一大堆麻煩事等著處理,終於金瘡並發,命垂一線,連禦醫都哭著束手無策。
倒是呂雉本著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到處探訪民間良醫,經人推介終於尋得一名號稱有治療金瘡祖傳秘方的江湖郎中,給劉邦診斷後表示還可以治,呂雉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劉邦。
沒想到劉邦卻毫不領情,反而破口大罵道:“我以平民身份靠三尺寶劍而取天下,這都是天命啊!如今我天命已盡,就算扁鵲再生也沒有救了!”於是就不準醫師治病,賜金五十斤,讓他走了。
然後劉邦召集劉氏諸王,立下了大漢立國的兩項基本原則,並殺白馬立誓:
第一,國以永存,施及苗裔。(隻要漢帝國存在,大臣們及其子孫就永遠有吃不完的肉,喝不完的酒。)
第二,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不是劉家子弟不得封王,沒有立大功且皇帝沒有冊封,不得封侯。如有不從者,人人得而誅之。)
《史記·呂太後本紀》
呂雉見劉邦如此,知道已不可強求,於是就開始安排後事:“蕭相國年紀大了,他死後,誰可代為相國?”
劉邦說:“可用曹參!”
呂雉又問:“接下來呢?”
劉邦繼續說:“王陵。”隨即又補充道,“王陵這個人有些迂愚剛直,可以讓陳平幫他。陳平智慧有餘,但是難以獨當重任。所以,一定要用周勃來幫他。周勃可以做太尉(最高軍事長官)。也許外人會認為周勃缺少文才,但是客觀地說,將來安定劉氏天下的,一定是周勃。”
聽到這,呂雉有些不高興了,心裏打嘀咕道,什麼叫安定劉氏天下?於是她又問道:“那等到這些人都嗝屁了,誰還能代替他們?”
劉邦白了她一眼,說:“那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事了?”他的意思是你也活不到那個時候了,操那麼多心幹嗎?
呂雉問高祖曰:陛下百歲之後,蕭相國既死,令誰代之,上曰:曹參可,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雉複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而所知也。《史記·高祖本紀》
現在看來,劉邦所立的兩個遺囑簡直就是一個標準的三段論:先規定非劉氏不得稱王,同時又為太子培育了一位剛毅堅忍的母後,這樣就扼殺了“相黨”叛亂的企圖;接著又把帝國的繼承人托付給“相黨”,為太子提供了一群可以依靠的能征善戰的“後黨”,這又提高可了呂雉奪權的風險。
劉邦死後,忍耐已久的呂後本想大開殺戒,獨攬大權,但是,陳平、灌嬰在滎陽有大軍十萬,樊噲、周勃在燕、代有大軍二十萬,如果聽說朝中大臣遭誅,必定聯兵回攻關中。到時不免再次天下大亂。於是,呂後不得不按劉邦的遺囑,在蕭何死後,任命曹參為相。之後又陸續任命王陵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周勃為太尉。
後來呂後一死,在“後黨”欲圖作亂之時,陳平立即跳了出來聯合掌握帝國軍隊的太尉周勃和劉氏宗室成員,迅雷不及掩耳地誅滅了諸呂。劉邦所說“然安劉氏者,必勃也”,果然言中。
劉邦不愧為古往今來精通人事的第一人,簡直可以直接去長江商學院擔任終身執教了,這兩道遺囑設計的可謂環環相扣,百密無一疏,不但是漢初政局的直接反映,也為漢朝未來的發展指明了方向。而白馬之盟,更是讓劉姓江山延續了三百七十年,其牽製藝術效果的淋漓盡致至今令人歎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