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當刮目看商州(1 / 2)

開始知道有商洛這個地方,就是因為這地方窮。那時候全國都在農業學大寨,都在修地造田。關中人整治黃土還行,碰到砸石頭壘石頭就傻了眼。這時常常有一幫一幫的山陽人過來,個個都能擺弄石頭。他們用炸出來的石頭河灘裏撿來的石頭壘堰,造梯田,不用泥巴更不用水泥,幹壘,卻整齊結實。於是關中人把山陽人留下來在渭北的溝壑裏壘石造田。山陽人在這裏能吃上白饃,高興得很。山陽屬於當時的商洛地區管轄,我便從此知道商洛。後來讀了姚雪垠一本小說《李自成》,知道闖王到過商洛,但那是打了敗仗鑽進商洛山躲起來了,也是因著這裏窮山惡水,無人顧及,躲在這裏安全。再後來一位總書記到商洛,給貧困人家送被褥,自然算不得商洛的榮耀。

商洛真是窮得出了名。全地區一區六縣,沒有一家不屬“山”的。幾乎縣縣都是“八山一水一分田”。鎮安柞水兩縣竟是“九山半水半分田”。商洛的山,是一個接一個的“牛百葉”大山。路,是羊走的猴爬的小路。地,是屁股大一塊也要種幾棵玉米或幾窩洋芋。山裏人住的也是這山腰那山台零八散四。這山地方起的名字卻好聽。鎮安當時有個錫銅公社鴛鴦池大隊,其實就是一座山頂上幾戶人家。這個山村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有個青年在北京當兵,“自由了”一個北京姑娘。青年複員回家,姑娘一聽這地方有山有水有好看的景致特別是未來婆家村名叫鴛鴦池,肯定是個富有詩意的世外桃源,很浪漫的地方,便心甘情願地隨著青年來到了商洛山中,誰知一爬上這座山頂,才發現四麵都是懸崖陡坡,下去就不那麼容易了。姑娘想過逃跑,但她不敢一人下山。就這樣這位北京的姑娘在這鴛鴦池一呆就是二十多年,等到她的兒子又要當兵了,才第一次走出鴛鴦池,走出商洛山,回了一趟北京。故事或許有杜撰的成分,但在商洛山中幾十年甚至一輩子未能出山的人到處都有。

學大寨那年月,商洛就這一分田半分田,也硬是一個調兒地喊“以糧為綱”。還要“上綱要”、“過黃河”、“跨長江”(全國糧食生產綱要提出的三個產量指標),趕上江南魚米之鄉。真難為了當時的領導,苦了百姓。縣委書記帶領人民壘石造田,種掛牌地,親自背糞筐撿糞肥田,手上的繭子磨得老厚,學大寨也有了美譽,但終究打不下幾顆糧食,商洛人還是吃不飽肚子。商洛還是沒有露臉的機會。倒是那一年冷不丁冒出了一個殺人“專業戶”,一個個頭隻有一米五的漢子為了幾斤糧票幾塊錢慢慢悠悠平平順順地在自家屋裏殺了五十多個人,一摞一摞地壓在自家院裏的土坑裏,事情出來後全國震驚。從此,人們心裏的商洛,除了窮得出名,還是個出怪事的地方。

賈平凹讓商洛出了名。其實,商洛山中是出了賈平凹一群人。仔細琢磨這群人——當然不是指模樣,則個個格外有靈氣,有才氣,雖然也勤奮,但不同於苦練苦熬出來的人。人們不得不再次端詳這常常被人看作窮山惡水困龍出鱉的地方,竟是個出人才的地方。

說商洛是出人才的地方,不如說是養人才的地方。這裏的人但凡成了人物,便大都歸了城裏。坐在城裏的房子裏卻寫不出好文字,還要回到商洛山裏,或者把山裏的日子山裏的回憶帶到城裏的書房裏。這樣的東西鮮活有味,少有城裏的粉塵和城裏的黴氣。這種現象讓人一直耿耿於懷。比如說寫戲演戲吧,論起來城裏舞文弄墨的人那麼多,而好戲好曲子竟大都出在山裏鄉裏,出在商洛。近幾十年來,商洛出了《一文錢》、《鳳凰飛進光棍堂》、《屠夫狀元》、《六斤縣長》,最近又出了台《月亮光光》,個個都是好戲,有味道,人愛看,看後忘不了。而城裏不出這類東西。前多年城裏人翻古紙堆,也弄出一些皇帝之類的戲,進了京,得了獎,但唱過一陣也就過去了,不如山裏來的那些戲耐久有趣。

這就奇了,這人才濟濟的大都市還不如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商洛出精彩。

如果餓著肚子,商洛人看著這山連著山自然就來氣,山外人也忙著生計,顧不上遊山玩水。可是到了現在,人們吃飽了喝足了有了閑情,商洛的山水竟悄然顯露出她誘人的景致,讓人另眼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