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王君約吃飯,說有位台灣回來的同鄉想見見。
這位從台灣回來的李老先生,從小學戲,是大陸舊戲班出身,和當代秦腔名流任哲中同時代人。後來當兵到了台灣,今年七十有六,對秦腔癡迷不減當年。怪不得王君約來的都是“一會中人”:吹拉彈唱的雨先生,會拉二胡的吉先生,還請來從事戲曲領導工作多年、自稱秦腔班頭的韋先生。我和王君勉強充當票友了。人已坐定,菜也上齊,大家舉杯相敬,待要拿起筷子下手時,王君又別出心裁,說道:“今天海峽兩岸鄉黨相聚,是以秦腔為題。這行家說‘飽吹餓唱’,我們今天也先唱後吃。”大家自然說好。說話間雨先生吉先生拿出隨身帶來的板胡和二胡,立即調弦。這兩把胡琴一主一副,一高一低,霎時一股秦腔味彌漫全屋,整個一個“秦之聲”!待到唱時,又不免推來讓去,最後還是台灣回來的李老先生先唱。李老先生主攻旦角,唱的是《五典坡》中的王寶釧。老先生一板一眼,老腔老調,韋先生和幾位內行雙目微閉,一手拍節,搖頭晃腦,細品其味。我不懂戲,但一看這陣勢便覺肯定不錯,也正襟危坐,聚精會神地去聽。一段唱罷,一桌人拍手叫好。李老先生連說:“不行不行,好久不唱了。”韋先生則讚不絕口道:“這才是正宗敏腔,老調未改,有味道有味道!”
李老先生一時高興,說起他在台灣幾十年,一直致力於推廣秦腔,教了不少的徒弟,台灣的鄉黨都稱他為台灣的李正敏。李老先生動情地說,在台灣的“老陝”常聚在一起,板胡一響,吼一聲秦腔,想起大陸老家,個個老淚縱橫。李老先生回憶在台灣為於右任作八十壽誕,鄉黨們為他唱秦腔《蘇武牧羊》。這時,韋先生提起於右任臨終前兩年寫的一首悲歌:“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隻有痛哭!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韋先生說陝西人已經把於老先生的這首詩譜成秦腔,登台演唱那秦人秦詩秦腔,悲壯蒼涼,感天動地!幾句話說得李老先生和在座的各位鄉黨心裏酸酸的。
兩把弦一直忙著。李老先生又唱幾段。韋先生推辭不過,唱了幾句《破寧國》,大家又是拍手叫好。空時便是秦腔曲牌,大家都被這氣氛鼓舞著,飯菜已是極次要的了。按說這秦腔對於陝西人,就如同羊肉泡饃酸湯麵一樣,是決不可缺的。既然是以秦腔為題,既然是高興,好歹也得唱幾句。吉先生放下二胡,一聲“劉彥昌哭得……”未了,聲先岔了。我也豁出來接上去唱“劉彥昌哭得兩淚汪,懷抱嬌兒小沉香……”掙紮不到第三句,已是聲嘶力竭,不成戲了。
這飯桌上坐的都是會吹拉彈唱的,我忍不住問一句“秦腔的前景如何?”潛台詞大家都明白:在這歌星紅極一時,電視滿世界都是的社會,連看模特表演的觀眾都比看秦腔的多,今後誰還看秦腔!秦腔“班頭”韋先生似乎胸有成竹,正色道:“不然。”他慷慨陳詞,說正像戲劇不會滅亡一樣,秦腔永遠不會滅亡。電視的出現和普及不但不會擠兌秦腔,反而會給秦腔開辟一條新路。
飯店的服務小姐看著這秦人秦腔,天真可愛,也從未見過來飯店吃飯的客人拿著胡琴,未動筷子先唱戲的,便討好地告訴大家還有酸湯麵,李老先生又來了吃興。
飯局已罷,李老先生又唱一段《斷橋》,還連連稱讚雨先生頭把弦的功夫,說是這把弦要是到了台灣可不得了。王君是一位社會活動家,便提出我們不妨組織一秦腔交流團去台灣會會陝西老鄉,大家齊聲讚同。
這件事說不定能成,到那時這陝西雖不沿海不沿邊,但“老陝”這秦腔可是吼到了海峽那邊。
right2001年8月17日發表於《陝西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