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乾縣弦板腔(1 / 1)

陝西的皮影很有曆史。據說起源於宋代民間流傳的“隔簾說書”,後盛行於清代雍乾嘉慶年間,走紅關中。皮影戲分兩路:省東叫東路皮影,唱腔有阿宮、老腔、時腔(碗碗腔)多種;省西稱西路皮影,唱腔是弦板腔。弦板弦板,有弦有板可也。弦有二弦三弦,二弦領銜。板又俗稱“呆呆”,也有蚱板、二板兩種。

其實,弦板腔皮影流行省西各縣。早年,曾經班社林立,爭奇鬥豔。皮影行頭十分簡單。“一掛牛車四個人,繩子四條椽四根。”牛車作舞台,四根大椽用繩子在車的四周一綁,朝觀眾的一麵掛上“亮子”,四個人連舞弄皮影帶弦帶板還要唱,便是一台好戲。現在進步了,不用牛車用“嘣嘣車”。其實也沒什麼大進步,隻是沒有牛了。還是四五個人,還是那樣唱。

把弦板腔皮影搬上大舞台的隻有乾縣。1959年,乾縣秦腔劇團改為弦板腔劇團。當時全省縣縣都有劇團,絕大多數唱秦腔,隻有乾縣劇團改唱弦板,扛起了保護和振興弦板腔劇種的大旗。

那個年代,真讓乾縣劇團唱紅了弦板。頭一本戲是《紫金簪》。唱得縣上的部長局長個個都能來一句“紫金簪本是金絲扭,它與寄玉命相投”。接著演唱《九連珠》,接著《十二寡婦征西》,接著《取貴陽》,接著《武則天》,接著《白馬血盟》。一本一本好戲,一台一台唱。唱到了省城,唱給了中央領導。唱給了大文學家郭沫若。郭沫若替武則天翻案,不但寫了文章,還編了曆史話劇《武則天》。武則天就埋在乾縣,乾縣劇團把話劇移植成弦板腔,唱武則天。郭沫若看了戲稱讚說:“想不到演得這麼好!”一出《十二寡婦征西》,至少要有十二個正經角兒演寡婦,乾縣劇團當時有一批女演員可整齊了,能出台十二個寡婦個個扮相俊俏,念唱做打無不精到,還有一群女兵女將跑龍套,讓人眼花繚亂。那時候劇團出了一個女演員,在《紫金簪》裏扮演丫頭秋虹、在《武則天》裏扮演上官婉兒出了名,紅極一時。她原本長得十分漂亮。臉蛋、眼睛、鼻子、嘴,件件都是精品,卻又搭配得極好。身段也那麼無可挑剔。那時不興講“曲線”講“三圍”,她盡量掩蓋卻難以掩蓋得住那身體曲線的美。她再一打扮,再一做戲,再一段溫柔動聽的弦板唱腔,那簡直就是勾魂攝魄的尤物。你看她做戲時顧盼生輝令人心疼的樣兒,那情纏意綿,讓人生憐生愛的味兒,不由得人心旌搖蕩,如醉如癡。每到此時,台下看戲的人有人眼直,有人口張,有人呼嘯,有人發狂,必是騷亂一陣才能安靜下來。那時乾縣城裏有兩所中學一所師範,一大群學生正值青春期,躁動不安。有了這樣如花似玉的小女子在城裏演戲,哪裏安然得了?經常是晚自習時便偷偷翻過校牆去鑽戲園子,第二天上課沒精打采挨老師罰站。

近日,有一位從北京來到這裏工作的先生聽了弦板,說是弦板還是秦腔,到底聽不出區別。這話也有道理。弦板就在陝西,唱詞、白口都是陝西話,唱起來也能表現慷慨激昂、悲壯蒼涼的感情和氣概。但它卻不是秦腔,它還委婉細膩、柔和清亮。它能唱出哀怨淒婉,它能唱出纏綿,它能唱得如泣如訴。它自然不同於江南情調,但它同關中流行的眉戶碗碗腔一樣,應該屬於西北人的柔腔軟調。

按說,這弦板腔也算是兩起兩落了。開始盛行於清代雍乾嘉慶年間,唱紅了關中。到解放前夕,兵荒馬亂,民不聊生,弦板腔一時沒落下來,瀕臨絕種的危險。省西各縣僅有少數老藝人,臨時搭個台子唱唱廟戲糊口謀生。到了1958年,省上發了“搶救弦板腔”的指示,弦板腔才搬上了大戲舞台。弦板腔不但又活過來了,而且熱鬧了,唱紅了。如今的弦板腔又是半死不活的樣子。弦板腔劇團實際上散了。曾經名噪一時的角兒三五結伴,在鄉間唱廟會,為死去的人唱“三年”。曾經坐鼓打板神氣活現的張師傅六十多歲了,拿不到退休金,在家哄孫子。當年領銜拉二弦的李師傅隻是可惜這一套悅耳動人的弦板曲調,無處發揮,無人繼承。省裏市裏幾個熱心人費了好大勁把散落在乾縣各地方的人馬搜羅在一起,要聽幾段弦板,打板的年輕人顯得手生,老手李師傅的二弦三弦一時和不了弦,亂了一陣才算順當。一曲弦板腔終於唱起,幾位老演員清唱,都是當年的名角,雖鄉音繚繞,卻物是人非,不見了曾經的氣勢和當年的俊俏。台下十幾位癡迷弦板的觀眾,眯著眼睛追尋過去的感覺,卻再也找不回過去看弦板戲時的癲狂。唱弦板腔的人老了,看弦板的人老了,弦板戲更老了。

然而,乾縣弦板腔畢竟曾經又一次輝煌過。這個時期可以確定為1958年到“文化大革命”前。這七八年的時間成了弦板腔曆史最閃光的一頁,也成了乾縣弦板腔劇團美好的回憶。

回憶和炫耀這段曆史,自然會回憶起一位人物。他是一位為搶救和振興弦板腔嘔心瀝血的人物。他是一位長者,一位尊者。他值得我們永遠記著。他就是這個時期的陝西省長。

right2005年1月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