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搬家了,有了兩個窗子,前後都沒有修配廠。
南窗是我的神秘所在。
我在北窗讀書、寫作與閑坐,已經形成習慣,隻有睡覺時睇視南窗。對我來說,它淹沒在黑緞子一樣的夜裏,窗外是光滑的緞子皺褶。南窗很遙遠,像北窗很貼近一樣。南窗浪漫深邃,如北窗現實穩重。
最珍貴的是樹影。樹自地麵而生,長到我居的二樓,便是一窗樹影了。在冬夜,是一窗黑黝黝的幹淨利落的樹枝。樹是碧桃,枝椏橫斜,在有星鬥的天幕中實在優雅極了。我睡不著的時候,常揣摩樹的心事。它很像一位自信的大師,在披風上綴著叮呤噹啷的星星。星星也常從樹隙間窺視我。
南窗外是一條街,街與窗之間是一座小小的花園,即樹的領地。去年春天剛搬進來,滿窗白色的桃花,我幾乎暈眩了。桃花在深紅而光滑的枝上仰著臉,花瓣很單薄也很高潔。偶爾一瞥,花是粉色的,仔細逼視卻退回了白色。粉色極淺,我把幾朵花放在白紙上看,才瞅出它如少女粉腮一樣的微紅。
窗外的桃花,使我不隻一次地搓手,表示幸會幸會。然而它凋得也快,花瓣漫然墜地——樹下雖無流水,它還是墜了。綠葉從花萼間長出,初生的卷葉邊緣的鋸齒有些紫紅。
當然,這都是在白天看到的。我說過,與南窗更多是在夜裏相遇。
在夏季,南窗使我有些不安。一次我發現窗下的樹叢中有情侶活動。我記得一位外國的性學專家說,人類情欲旺盛的季節是春季,所謂陽氣上浮。另一位氣功家囑我在冬季節製房事,所謂“冬藏”。但窗外的人們在夏季百無顧忌了。情侶在夏夜的樹叢中,難免有親昵舉動,我看了一次擁抱場麵後,被這種堅如磐石紋絲不動的擁抱場麵所打動。他們比電視劇裏的演員真實得多。擁抱,實如掰腕子,是力與美的角逐,倆人始終較著勁兒,誰也不服輸。我對待這種場麵,既不能像禪師那樣心如止水,也不似小流氓似的垂涎欲滴。這種所見,使我有些心猿意馬,看了還想看。在看了第二次後,我象戒酒一樣涓滴不飲了,因為情侶看到我的眼睛,肯定認為是最卑劣的目光。雖然我在沒有燈光的窗前觀賞,他們看不到我,但我知道自己卑劣,況且這種矛盾心態對身體不好。我還是佩服樹們,它們看到什麼都如此仁厚,並無驚詫。
南窗屬於大熊星座,我在窗台上放了一盆馬蹄蓮,文竹被我搬走了,氣脈太弱。窗台上還有什麼呢?我見過一個明代的牧童騎牛讀書的銅雕,可惜沒買下來放置南窗。有一隻紅木製的山羊形印泥盒,置此亦佳。
我麵對夜的南窗,對著高傲的斜枝,念布羅茨基的詩:
“立陶宛的暮夜。人們從群體中散流回家,用手捂成括號,遮住逗點般的燭光。”
這是對夜念的詩。對窗,仍有約瑟夫·布羅茨基的詩為證:
讓我告訴你:
你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