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讓·保羅·薩特是斜視者,我不想就此謬判薩特的學說所以讓那麼多人不快,是由於他觀察事物常常斜視造成的。薩特本人對自己的斜視持漫不經心的態度,既不自矜,也未自卑。他在《詞語》(又譯《語句》)-書中談到他上中學時與尼讓(後來也是法國的哲學家)的友誼時,寫道:“我朝外白,他朝裏白,看來更逗。”
尼讓也是斜視者,又是薩特在中學和巴黎高等師範學院時朝夕相處的朋友。他是內斜視,而薩特是外斜視。兩人站在一起,大有讓眼睛向右看齊的奇妙效果。
孟子曾經說過:“胸不正則眸子蠔焉”(《孟子·離婁上》)。所謂“蠔焉”一解是昏花,另一解是斜視。我疑心這是孟子對斜視者鄙夷之餘而發出的警告。孟先生又稱:“胸中正,則眸子瞭焉。”嘹,就是明白。他堅決認為,一個人的眼珠子的狀態必然會反映其道德水準。(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
我也是一名斜視者,因此每當看到亞聖這段話,都免不了有些心驚肉跳。我之斜視,並不是有意交攀薩先生,或有意向他學來的。這是一種有礙別人觀瞻但於己並沒什麼了不起的病態。我屬於外斜視,所以當在書中讀到人的視角約為一百六十度左右時,我自信我的視角當在一百八十度到二百二十度左右。可稱視野開闊,心中頗得意。可是自從第一次和老婆看電影後,我就得意不起來了,電影散場後,她問我為什麼不看銀幕而始終盯著太平門,我隻有苦笑。
斜視的要害是雙眼目光不一致,左眼看一樣東西,右眼看另一樣東西。當斜視者與人談話時,容易被誤認為心不在焉。
我也曾到醫院尋求過矯正之法,到了候診的走廊,我第一次發現世界上竟有這麼多斜視者,當他們目光逡巡之際,我簡直弄不清他們到底在看什麼。我終於忍受不住這種氣氛,這不但是對世界的輕蔑,也是斜視者之間的相互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