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 3)

澡雪點點頭:“嗯,我每天彈它十遍八遍的。不過,這曲子沒有名字,師父給起一個吧?”

石高靜想了想說:“就叫《悟真》吧。”

澡雪說:“《悟真》,好。我今天晚上把它抄下來,好好悟真!”

石高靜看看時間不早,就沒再讓澡雪繼續彈琴。他對三個年輕道人說:今天,逸仙宮道團就正式形成了。既為道團,就要和光同處,奉道行事,同心同德把南宗祖庭建設好,用優良的道風贏得人們的尊敬。從明天起,道團要上早晚課。羅清灝說,大殿還沒建成,在哪裏上嗬?再說,小闞和澡雪不會唱念《早晚功課經》。石高靜說:先在客堂。他倆不會不要緊,大家一起念《道德經》和《悟真篇》。當然,能夠背誦會更好。

石高靜講完,大家收拾好了東西各自回房。石高靜打坐時,聽見隔壁住著的闞家父子一直在說話,咕咕噥噥,到下半夜方停。

第二天早晨石高靜剛起床,就聽見老闞喊他。開門一看,見老闞父子站在門外,闞敢還穿了一身俗裝。石高靜問他們有什麼事,老闞往西麵的寮房瞅了一眼,小聲說:“石道長,闞敢想還俗回家。”石高靜猜出了幾分原因,問闞敢:“燕紅一上山,你的心又亂了是不是?”闞敢紅著臉道:“是。我怕自己再犯錯誤。”石高靜說:“可她現在已經成了澡雪。”闞敢搖頭道:“就是換一百個名字,在我眼裏,她還是她。師父,你讓我走吧,不然的話,我怕自己管不住自己。”石高靜歎一口氣:“唉,真是塵心難了嗬。你打算回家幹什麼?”闞敢說:“我爸要在這裏長期幹下去,我媽一個人種地太累,我去幫她。”石高靜點頭道:“也好,你還要盡快娶個媳婦,成家立業。”老闞說:“我跟兒子說了,他還了俗,也還要像他爺爺、老爺爺那樣,跟逸仙宮的道長們友好相處,該幫忙的幫忙。等我有了孫子,我教育他也這樣做。”石高靜笑道:“讓你家祖祖輩輩都成為逸仙宮的護法?”老闞說:“對。”石高靜向他拱手道:“謝謝謝謝!祝你一家子孫綿延,福壽雙全!”

闞敢不再講話,跪下向石高靜磕一個頭,起身離去。

六點鍾,石高靜與羅清灝、澡雪來到客堂,麵向牆上貼的太上老君像三禮九叩,齊誦《道德經》與《悟真篇》。石高靜是背誦,羅清灝和澡雪是照著書讀。澡雪因為不熟,老是讀錯或是跟不上,惹得羅清灝一次次拿白眼瞪她。

用罷早齋,石高靜把澡雪叫到客堂,向她講了道教要義和玄門規矩,讓她盡快把《道德經》與《悟真篇》讀熟並背誦下來,澡雪點頭答應。石高靜針對澡雪目前心浮氣躁、氣血雙虧的現狀,教她打坐,用“唵字訣”止念、調心,靜養氣血。

澡雪果然聰明,三天後,她背下了《道德經》;再一個三天過去,她又背下了《悟真篇》。這樣,上早晚課的時候,就隻有羅清灝照本宣科了。澡雪一邊得意洋洋地背誦,一邊用譏笑的眼神去瞅羅清灝。羅清灝這天下了晚課生氣地說:“師父,我住過不知多少宮觀,凡是上早晚課的地方,都念《早晚功課經》,沒有像咱們這樣背書的!”石高靜笑道:“你不想在這裏背書,可以走的。”羅清灝聽罷這話,把腦袋扭了幾扭:“好,我背給你看。”他回到寮房把門一關,開始背書,十來天過去,也能完整地把兩部經書背下。這時,石高靜便讓羅清灝教會他和澡雪唱念《早晚功課經》,還進城置辦了一套法器,讓逸仙宮的早晚課漸趨正規。

這天正上著早課,石高靜發現門外有個中年女人探頭探腦。他走出去看看,認出她是在簡寥觀做飯的師傅,就問她有什麼事情。景秀芝吞吞吐吐道:“我找阿暖。石道長你見到她沒有?”石高靜說:“沒有嗬,阿暖怎麼啦?”景秀芝不答話,臉上寫滿焦慮,轉身看著希夷台說:“我再到那邊找一找。”說罷抬腿就走。

石高靜想,阿暖不見了,這可是件大事,我幫她找找看,說不定阿暖在她師父靈塔那裏。

景秀芝在前麵走,石高靜在後麵跟著。走進河穀,二人身陷茫茫晨霧之中。景秀芝不知道往哪裏走,躊躇不前,石高靜就追上她,領他往希夷台急急走去。他邊走邊問,阿暖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景秀芝現出羞窘神情:“沒,沒什麼。她遇上事想不開……”石高靜問:“遇上了什麼事兒?是不是盧美人欺負她啦?”景秀芝急忙說:“不是,不是。”石高靜問:“那是什麼事兒?”景秀芝又是吞吞吐吐:“按說,也不是什麼事兒,可她……唉,不好說,不好說。”石高靜見她這樣,心中的疑惑更重。

來到希夷台,走近三座墓塔,石高靜透過霧氣隱約看到,師兄的塔旁有個粉紅色的影子一閃而逝。景秀芝也看見了,喊一聲“阿暖”就跑了過去。

二人到了那兒,阿暖從塔後再度現身。隻見她臉上掛滿淚水,烏發和紅衣都讓露水濕透。景秀芝流著淚叫:“阿暖,我可找到你了……”說著就伸出雙手走近她。阿暖卻一邊躲避一邊說:“你找我幹什麼?你快走吧!我這輩子再不願見到你!”景秀芝可憐巴巴地說:“阿暖,媽……媽昨晚……”阿暖馬上打斷她的話:“你不是我媽!我媽已經羽化了,她在這裏!”說這話時,她用手掌“啪啪”地拍著墓塔。

石高靜道:“阿暖,看來你是受了委屈,能跟師叔說說嗎?”

阿暖看一眼石高靜,哽咽著叫一聲“師叔”,跪倒在地“哇”地一聲大哭,直哭得渾身顫抖,上不來氣兒。

石高靜忍住淚,上前扶起她說:“阿暖,別哭了,有什麼事情,師叔為你做主。”阿暖往墓塔上一靠,依然抽泣不止。

石高靜轉過身問景秀芝:“你是她親媽?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景秀芝長歎一聲:“唉,昨晚,阿暖他幹爸喝了點酒,一時糊塗……可他,他也沒把阿暖怎麼樣……”

阿暖猛地離開墓塔,指著景秀芝道:“我都差一點死了,你還向著他,還替他說話!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一輩子光為自己打算!當年你為了名聲,把我這個私生女上山扔掉;二十年以後,你山下一個親人也沒有了,就又想起我,上山認我。昨天晚上,你為了過上你心目的好日子,再一次……再一次扔掉了我呀!”說到這裏,她用力去推景秀芝:“你走,我再也不見你了,你快享你的福去吧!”

景秀芝被她推得趔趔趄趄,哭道:“阿暖,你別攆我了,我走。我……我還能享什麼福呀,我還不知道……明天死在哪裏作個孤鬼哪!”說罷,她半掩著臉,一邊哭一邊走了。

阿暖哭過好久,才擦擦眼淚,向石高靜講了她遇到的事情。原來,盧美人讓她認周市長作幹爸,她起先不答應,後來周市長帶著老婆去看她,還讓她帶著親媽進城玩,她就放鬆了戒備心理。有一天,盧美人拉著她和她媽進城,到了周市長家,周市長和他老婆熱情接待。第二次去時,兩口子待她還是很好。這時候,女人再次提出讓阿暖認幹爸幹媽,阿暖就答應了。從此,盧美人就不讓景秀芝在簡寥觀做飯,讓她住到周市長家裏當專職保姆,阿暖想,有親媽陪著還怕什麼,有時就在那裏過夜。但阿暖後來發現,原來那不是周市長的家,女人也不是周市長的老婆,是他的情婦,二人隻是偶爾到這房子過夜。有一次二人夜間吵架,阿暖聽見,女人哭哭啼啼逼著周市長離婚。女人還說,我已經等了你二十年了,現在又忍氣吞聲幫你找雛兒,這樣的犧牲誰能做得出來,你還不答應我的條件?阿暖這才明白,原來他倆與盧美人一道合夥騙了她,她成了三人之間交易的籌碼。第二天周市長和女人走後,阿暖把這事告訴了景秀芝,景秀芝卻不以為然,說離婚不離婚是他倆的事情,你隻當好市長的幹女兒就行了。阿暖不聽景秀芝勸說,決意遠離齷齪之地,回山後再不過去。景秀芝卻按照盧美人的吩咐,依然住在那裏。昨天下午,景秀芝打電話給阿暖,說自己得了病,想女兒了,讓她過去一下,阿暖不假思索立即下山。到那裏看看,景秀芝隻是普通感冒,並無大礙。因為時間已晚,她也想和親媽敘談一番,就在那裏住下了。沒有料到,周市長晚上獨自過來,也要在那裏過夜。她預感到事情不妙,到她住的房間睡覺時不脫衣服,還把房門鎖上。可是到了半夜,門不知怎麼回事就開了,周市長進來,聲稱睡不著,要摟著幹女兒睡。她不同意,二人就拉扯起來。眼看要被周市長按在床上,她隻好咬了他一口,抽身逃走。她跑到景秀芝門口敲門,讓她起來,景秀芝卻裝聾作啞一聲不吭。她想打開房門跑掉,周市長急忙過來抓捕,她隻好跑到了陽台上。回頭看看周市長緊追不舍,她就把心一橫,翻過護欄跳了下去……

聽到這裏,石高靜急忙打量著她問:“你沒摔壞吧?”

阿暖道:“也真是奇怪,就在我從樓上往下掉的時候,好像看見師父正站在樓下,伸出兩隻胳膊接我。我一下子掉到她的懷裏,迷糊了一下,清醒時發現自己躺在樓前草坪上。爬起來感覺一下,隻是腿有點疼,並沒有摔傷,就跑到街上,攔了一輛出租車到師父這裏來了……”

石高靜心想,阿暖在墜樓時見到的,也許是她的幻覺,也許是師兄的神通。他記得,前年回國時在飛機舷窗上也見過師兄,遂感慨道:“每到緊要關頭,你師父就顯靈救人嗬……”

阿暖撫摸著師父的靈塔,汩汩流淚。

石高靜看著阿暖的可憐模樣,又說:“老盧為了他的私利,把你當作供品,真是十惡不赦。周卓軍昨晚對你實施犯罪行為,你應該去公安局報案。”阿暖搖頭道:“我不去,我不想丟人現眼……我本來就不該認他作幹爸的……”石高靜心疼地看著她,問她下一步有什麼打算,阿暖說:“我再不去簡寥觀了,想跟著師叔住,你能收留我嗎?”石高靜向師兄墓塔一指:“她是你師父,我是她師弟,我能不收留你?跟我走吧。”

阿暖就在師父的墓塔前磕一個頭,跟著師叔離開了希夷台。

到了逸仙宮,石高靜讓阿暖和澡雪同住一屋,澡雪高興地說:“哈哈,我正想有人做伴,天上就掉下個小妹妹!”石高靜把臉一沉:“什麼小妹妹,你應該叫她師兄!”澡雪改口道:“哦,師兄師兄,失敬啦!”急忙去為阿暖整理床鋪。

石高靜問阿暖,要不要派人去簡寥觀,把她的東西拿來,阿暖就掏出了一把鑰匙,說了自己所住寮房的位置。澡雪叫上羅清灝和老闞,三人一起去了簡寥觀。

石高靜回到客堂,打電話給盧美人:“老盧,阿暖昨天夜裏跑到山上,在她師父墓前哭得死去活來,你知道不知道?”盧美人裝憨賣傻,說他不知道。石高靜大聲吼道:“你還說不知道?你為虎作倀,把阿暖往虎口裏送,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盧美人說:“師弟你不要血口噴人,阿暖認幹爸是她自願的,我隻是牽線搭橋罷了。他們幹爸幹女兒前一段相處得很好嘛。”石高靜說:“那昨天晚上的事情你知道嗎?幹爸要強奸幹女兒,把她逼得跳樓!”盧美人語塞片刻,說:“有這事嗎?師弟,咱們說話一定要負責嗬,造謠中傷可不行。”石高靜說:“阿暖就在我這裏,你可以聽她直接跟你講。”盧美人說:“她在你那裏?你讓她回來跟我講好吧?”石高靜說:“她還會去你那裏?有可能嗎?”盧美人說:“你看你看,我好不容易培養出一個高功,讓你給挖去了……”石高靜說:“老盧你聽明白了,不是我挖你的人才,是你把阿暖逼得無路可走,才被我收留了的!”說罷就掛斷電話。

澡雪他們把阿暖的東西搬來了。阿暖流著眼淚,一樣一樣整理。那個MP3從包裏現身時,她像突然遭遇蛇蠍,把它“嗖”地一下扔出了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