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人群裏不知誰指著路上大喊一聲,“市裏派警察來抓人啦!”
人群裏一陣騷動,眾人看去時,隻見四輛敞篷教練車上站滿了嚴陣以待的公安和武警戰士,汽車正在加足馬力,揚起一片片塵土飛駛而來。
蔣永慶見人群騷動,厲聲喝道:“鄉親們,誰也不準動,市裏抓上訪群眾是違法的,怎麼抓,還得怎麼放,不要慌,不要怕!”
四輛車駛到離村辦公室大約隻有三十多米的地方,一輛車戛然而止,另三輛繞道向其他三個方向三個路口駛去,那陣勢像就要包圍村子。人們正奇怪,有的老人、孩子開始驚慌,汽車上的高音喇叭傳來了激越的聲音:“鄉親們,請你們不要慌,我們是受市領導派來執行緊急任務的,是來抓盜竊逃犯歸案的,請你們協助。壞分子已在人民警察的重重包圍之中了,請正常上訪的鄉親們不要上他們煽動鬧事的當,千萬……”
喇叭聲吸引著群眾,那三輛車已從三麵與這輛車同時加大馬力向人群疾駛而去。車到人群跟前時,個個跳下車的幹警“哢哢哢”全部拉響槍栓,顯示子彈上膛,其實全是空的,隻有尤熠光的手槍壓上了子彈。
“蔣永慶,快跑呀--”
隨著人群裏的驚喊,蔣永慶像猴子一樣跳下課桌,扔掉話筒,倏地貓腰進了辦公室,冷不防跳出窗戶,竄進了辦公室房後的玉米地。尤熠光帶領幹警們追進玉米地時,抓獲的都不是蔣永慶。
尤熠光返回村辦公室門前時,激怒的群眾響起了呼喊:
“不準把槍口對準老百姓!”
“嚴懲腐敗分子!”
“不獲全勝,決不收兵!”
“……”
尤熠光擠進人群,躍上學生課桌大聲說:“鄉親們,你們快回去吧,市裏不是不重視大家的上訪問題,主要是因為這幾天太忙。大家商量商量,派五名代表,市領導要親自聽大家的意見,凡是合理的,當場就拍板解決問題。”
“我們不派代表,問題早反映完了!”
“我們不再上當了!”
“快答複我們提出的問題!”
“市裏、省裏不解決,我們就去北京!”
“……”
叫喊聲響成了一片,亂亂哄哄,先是一個,兩個,後來接二連三都喊起來。
“說誰是盜竊嫌疑犯?”一個大個子農民一躍跳上課桌,尤熠光冷不防被擠得一趔趄跌了下來。大個子村民說:“我叫秦大成,一品百姓,今天我豁出去了。”他指指尤熠光,不屑一顧地說,“還讓我們派代表呢,別耍那套耍弄老百姓的鬼把戲了。新來的羅書記答應很快派人來,一晃十多天過去了,也不見人影。我們無奈去省城截了省委書記的車,省委書記說他已批下了文,市裏再不解決就去找他,還是空話……”他激怒地指了指小學校操場上那一百多輛小四輪子,“我們就從路口上把它們開進火車道,堵上兩天客車,看中央來不來人解決……”
尤熠光拿出手機,走出人群和計德嘉通上了話,計德嘉把尤熠光一通埋怨,二百多幹警,四麵包圍,怎麼能連個盜竊嫌疑犯都抓不住呢?然後點名讓李迎春去,吩咐說,這回不抓嫌疑犯,要從別有用心的聚眾鬧事的角度,找準機會,抓他幾個。
尤熠光給計德嘉打電話時,秦大成又大聲說:“鄉親們,不管市裏耍什麼花招,不解決問題,我們就是不答應。我們估計到,他們可能要抓人,”他指指站在四麵路邊的公安、武警隊伍,“看來,市裏是要抓人啦!我們不怕,我們上訪有理,我們相信黨中央還是為老百姓撐腰的。鄉親們,沒拿家什的快回家去拿,不能幹等著他們抓呀,手裏有家什的就抵擋著,決不能讓他們抓去一個人!”他說著見李迎春走了過來又說:“鄉親們,市裏頭頭過來了,不要怕,他要真下令開槍,真抓人,咱們就贏了,抓得越多越好……”人群呼啦散開,跑回家拿家什去了。
秦大成的話使李迎春的眼裏閃亮了一下,如果說,計德嘉剛才布置時他還猶豫,現在已經完全清醒了,不能開槍,無論如何不能抓人!
李迎春擠進人群,剛站上課桌,秦大成不讓地方,隻站個邊兒,下麵嚷起來,“他說了不算!”“他是靠邊站的幹部!”“我們要見計市長!”“我們要見羅書記……”他還沒等說什麼,就被圍觀的群眾故意左擁右擠,把他從課桌上擠下來了。
秦大成見回家的農民拎叉子,扛棍棒,還有拿獵槍的,都呼呼跑了回來,激憤地說:“鄉親們!我們眼睛要擦亮,剛才那個尤熠光,是公安局副局長,我認識,口口聲聲說是抓合資企業的盜竊嫌疑分子呢,屁話去吧,那合資企業占了咱們的地,半拉房茬子挺屍一樣好幾年了,咋不抓呢!就是拿抓來嚇唬咱們老百姓,咱們不怕!”他一拍胸膛嘴裏冒出了沫子,“哼,說蔣永慶是盜竊嫌疑犯,有什麼證據?我們還嫌疑市裏的那幾個官是貪汙犯呢!”他有點兒聲嘶力竭了,“蔣永慶替咱老百姓說話,咱就擁護他,抓蔣永慶我們就是決不答應。鄉親們,對不對?”
“對--”
“絕不答應!”
“……”
人群裏傳來異口同聲、如雷貫耳的回答,響徹天空,向四處飛揚。
秦大成情緒更加激昂了:“鄉親們,昨天晚上,蔣永慶領著我們反腐敗領導小組開了會,主要提出五個問題,要求市裏必須答應解決:第一,市裏必須公開承認抓人是錯誤的,計市長批準抓的,計市長就得來元寶村向村民公開道歉,電視台,要報道道歉的事情;第二,罷村長江永天的官,改組村委會,來人查處村委會的腐敗問題;第三,二輪土地承包,調整不合理,要求重分土地,把村裏五百畝新開荒地統統分下去,不留腐敗田,不讓租種得的錢都讓村幹部吃喝了--”
“好--”人群裏響起了一片掌聲。
“靜一靜!”秦大成一揮手說,“第四,計市長引資的陶瓷廠問題,必須由計市長來說清楚,光說設備被盜、外商有意見等破案後再動工不行,到底幹不幹了?什麼時候幹?給我們個準信兒。當時說得好,征誰家的地,誰家派人進廠,招收成全民工,占了地沒用的退回來,退不了的,用新開荒地還,征地造成的這三年損失,市裏必須如數賠償……這些問題,我們已經說多少次了,信寫了多少封了,我們不能再聽這些官僚們的謊言了!”
“對--”
“好--”
“……”
人群裏喊著,手舉著棍棒和鐵鍬、鐵叉、木棍等。
“鄉親們--”秦大成一揮手,“看來計市長又派了些說了不算的來唬弄我們。我們這麼辦,兵分兩路,一路把小四輪車開進火車道,一路去北京!”
“同意--”
“什麼時候行動?”
“……”
群情激昂,亂成了一團,嚷成了一片。
有人喊:“市裏又來人啦--”
隨著喊聲,人們朝路上望去,隻見一輛大吉普緩緩駛來,車到人群跟前停下,車門一打開,走下了曹曉林。人群裏又呼喊:“不行,他解決不了問題……”
“噢--”
“噢--”
人群裏喊著起哄的口號,擠得水泄不通,曹曉林根本就擠不到講話的課桌上去。
不知誰起的頭,人群裏一起抑揚頓挫地呼喊起來:“計市長--必須來--計市長--必須來--”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攪亂了鄉村初秋的寧靜。
計德嘉接了曹曉林的手機電話,加上那呼喊聲如排山倒海之勢傳來,心裏有點兒緊張了,他讓司機把他扶上路旁一棵老榆樹的枝權上,後身緊靠著樹幹,拿出望遠鏡望去,隻見舉胳膊伸手又呼喊的群眾就像大海的浪濤一樣。他的手久久舉著望遠鏡想,看來,第一道防線被突破,第二道防線又被突破,自己這第三線非要上去不可了……
“嘻嘻嘻--”電視台的記者攝下了計德嘉站在樹上舉望遠鏡的鏡頭,突然忍不住笑了。
計德嘉扭過頭怒斥一聲:“笑什麼?”
記者急忙回過頭去,他當然不能說出是笑什麼。他在把攝像機對準樹上舉望遠鏡的計德嘉市長一刹那,突然想起在哪部寫抗日時期電影裏看過這種鏡頭,一個日本鬼子小隊長奉命進村追剿八路軍遊擊隊時,怕踩上地雷,怕突然襲來的遊擊隊,就是這樣小心翼翼地舉著望遠鏡擔驚受怕地瞧著瞧著,久久不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