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 3)

“喂喂喂--”秦大成笑著招招手,“卦仙,快來快來,我們幾個要算一卦。”

卦仙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並不理睬秦大成等人,麵向西天閉眼合掌,嘴裏叨念著:天意,天意,天意……然後從斜挎包裏掏出一個竹子簽筒,雙手捧著搖晃起來,上八下,下八下,左八下,右八下,向秦大成說:“抽吧。”

卦仙接過秦大成抽的簽,問:“諸位鄉親想算哪方麵呢?”幾個村民隨著秦大成七嘴八舌地說:“就算算眼前村裏的事情。”卦仙閉上眼睛,用手撫摸著卦簽上的圖文,自言自語地祈禱起來,靈上卦,卦上靈,靈算卦,卦算靈,靈靈卦卦卜吉凶--

接著,嘴裏叨念了幾句天意天意,悠然自得地誦起了占卜歌:

身穿紅袍登台階,

天意已派貴官來;

誰違天意行風浪,

必有大禍滅頂災!

幾位村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個大胡子農民扭身就要走。秦大成一把拽住他問:“你要幹什麼?要打退堂鼓呀?”大胡子說:“誰家都有三老四少的,弄個‘滅頂災’還怎麼活呀,天意不可違。”秦大成說:“你走什麼呀,咱們按天意辦就完了唄……”

這時,羅冬青出來送左鄰右舍,讓一號大吉普把他們送回去,送到在房山頭路邊停的車前,蔡主任最後一個上車後說:“羅書記,你忙著吧,多保重呀,你這一說,我們都放心了……”

“謝謝了,鄰居們--”羅冬青揮手送走了大吉普,發現了卦仙和秦大成他們在一起,便問:“喂,我說卦仙,你來這裏幹什麼?”

卦仙回答:“我常走東村,串西屯呀,這占卜也是門學問呀,我說書記--”接著邊慢悠悠要走開,嘴裏叨念著,抽靈簽,算靈卦,算不準,分文不拿……

羅冬青發現秦大成等都有些尷尬的樣子,問:“老秦,怎麼,你們剛才算卦了?”秦大成有點兒不好意思,沒有吱聲,支吾著大步朝羅冬青的房東家走去。

“羅書記,”卦仙見秦大成等大步流星地走去,轉回身來湊到羅冬青耳邊悄悄說,“史秘書長派我來的。我的多年上訪案就是史秘書長加大力度幫助解決的。雖然沒全到位,夠意思了,我們倆是老鐵,這人可夠意思,讓我快來這裏看看呀。”

“哈哈哈,卦仙,”羅冬青產生了興趣說,“看來,你挺講哥們兒義氣呀!”

卦仙淡然一笑:“我們老百姓講啥,就靠哥們兒義氣,你幫我,我幫你嘛。”他說著歎口氣,“羅書記,不瞞你說,我也曾是政府序列的機關幹部,我知道,官場是忌諱哥們兒義氣這詞兒的,是講原則、講黨性。我這事兒,就沒遇上幾個講原則、講黨性的來處理,拿老百姓的事兒根本不當玩意兒。”他說完又補充,“我說這話,你可別當史永祥是個哥們兒的領導,我要從這種意義上講,當領導的拿我們老百姓當哥們兒,不牛烘烘,我看,還真是個好事呢!”

“嗬--”羅冬青笑笑說,“你真不愧是仙,有政治,有義氣,有民意。”他從第一次接觸,就對這個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此時,雖然很著急有事兒,也想借機聊上幾句,“全市都說你編歌編得好,我聽說過幾個,是挺有味兒。有人說你卦算得不錯,從小到現在,我怎麼就猜不了這卦是怎麼算出來的呢?”

“羅書記,說實話,我算卦跟別的算卦先生不同,跟編歌一樣,專編當官的,算卦也是專算當官的。”他說著氣不平起來,“你算算,我上訪八年,八年呀,相當於共產黨的抗戰。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拿著我就像咕碌碌碌踢皮球,我恨透了那些官僚麵孔,歌從激情來,除了寫狀子來回跑,收容了出來再去,剩下時間就琢磨給見過的官僚編歌,有的人說我成了專業編歌手。算卦呢,就是聽說哪塊兒有冤案,哪塊的幹部不得人心,我就通過算卦臭屁他們,然後編成歌,讓人們到處唱,有的是民謠把那些家夥唱臭了,有的是他們連作禍加上民謠唱,弄得那種幹部不好幹了自然就很快下台了。所以,又有詛咒性,不好用別的說,就用卦說,因為中國老百姓,自古就有信卦的傳統,真有個下台了,老百姓說我算得靈。其實,你知道,你們黨內有交流幹部的製度,對老百姓反映強烈一點的,我就肯定說,這家夥沒有多久就垮台,滾蛋--羅書記,這都是實話呀。”

羅冬青點點頭:“噢,民意,民意,這就是民意。”他聽卦仙侃侃談來,很感興趣,心想,多深刻的民意,多尖刻的反腐鬥爭形式呀,他握著卦仙的手說,“有時間咱們和史永祥一起吃小吃,我請客怎麼樣?”

“好,一定一定。”卦仙說,“我說了實話,你可能就覺得我不神秘了吧?”

羅冬青笑笑:“不不不,在我心裏,不但神秘沒抹掉,倒又加上神聖了。人民神聖,民意自然就神聖啊。”

“羅書記,你真會開玩笑,我可沒那麼神聖呀,”卦仙不好意思了,“我不過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上訪老戶……”

羅冬青笑笑說:“好了,好了,我那邊正開座談會,找時間咱們細聊。”說完擺擺手走了。

前麵,又有村民呼喊:“天意諸葛,來呀,我們算一卦……”

卦仙算了一家又一家,家家都是關心這場民告官的上訪官司能不能打贏。家家戶戶傳湧著卦仙的卦謠,傳說著羅書記來元寶村的一言一行,包括鄉裏鄉親挎筐拎筐,更是說得神乎其神。

轉眼已是調查組進村的第五天了。

晚飯後,在已反複聽取各組彙報、反複征求村民意見的基礎上,羅冬青召集調查組全體成員,並吸收部分村民參加,聽取調查情況和初步處理意見。

村辦公室會議室裏燈光明亮。

“鄉親們,我帶領調查組來我們元寶村,調查研究,解決大家上訪提出的問題,已經緊張地工作了五個晝夜。可以這樣說,這次調查非常認真,調查組的同誌們非常辛苦,這是一次深入實際、廣泛、反複聽取村民意見、求實務實的調查研究,或者說是現場辦公。”羅冬青說,“這次座談會,本來是調查組內部通報調查情況,為了再征求大家意見,決定請一些鄉親參加。來的目的,就是對調查處理提出意見,主要是對涉及村民普遍利益的問題,直接點說,就是二輪承包,希望大家多發表意見。至於合資企業、腐敗問題需要進一步調查取證,調查落實,到成熟的時候,才能向大家公布。在座的大都是黨員同誌和上訪骨幹,誰要是糾纏不該讓調查組說的問題硬讓答複,製造事端,挑動鬧事,我將決不客氣。”他隨同嚴厲的聲音掃視了會場的每一位村民,然後說:“小高,請你先說說你們組關於二輪承包問題的調查及處理意見。”

小高點點頭:那我就先說,二輪承包問題,是我們這次調查要解決的主要問題,成稿後我們已經用座談會的形式,征求了三次意見,進行了修改。下麵,我就照形成的材料念了:第一,元寶村第一輪承包以來存在的問題。

元寶村是一九八三年開始推行土地聯產承包責任製的,經過十多個年頭的實踐和運作,可以說,總體方案、方向和執行黨的這方麵路線是成功的,極大地解放了這裏的生產力。當然,這裏也出現了一些不能掩飾和回避的矛盾。

“一是人口和勞動力變化,造成土地占有不合理。我們調查組解剖了二十多戶,有的增勞力增人但不增地,有的呢,減人減勞力不減地,造成有的戶人多地少,有的戶人少地多,人地矛盾日益突出,不合理成分已成為客觀存在。”

“好,”一位參加會議的農民突然大喊一聲,把不少人嚇了一跳,說著還激動得站了起來,“我們早就說,我們告狀有理嘛,那就看羅書記怎麼解決吧!”

羅冬青笑笑:“這位鄉親先別著急,你慢慢聽。”

會場本來很靜,叫這位村民這麼一攪,細語碎聲多起來,多數在讚歎,羅書記帶的這夥人是真辦實事。這調查材料裏,話說得真透,就是那麼一回事。有的說,咱們心裏知道是這麼回事,總結不出來;也有的輕聲埋怨秦大成,就是告,告什麼,怎麼告,這不,咱們那狀子裏沒有的,人家調查組都說出來了,根是根,葉是葉,數算得多清楚呀。

“下麵,我繼續講,我們這個組調查中發現的第二個問題是,開始實行的‘四田製’,當時是合理的,但人是動態數,地是個靜態數。隨著時間的延長,加劇了人地矛盾,時間越長,矛盾越突出,越尖銳,已經到了非認真解決不可的時候了,也不怪村民們反映強烈。”小高把本本式的調查報告又加了些口氣和相關語,使村民聽來感到更自然和親切了。

小高接著講了許多數字,講的不過是些普通的通情理的話,村民們比聽故事、聽評書還全神貫注。不少人聽著,心裏在嘀咕,羅書記帶領來的這幫子人,才真是共產黨的幹部,是幹實事的好幹部。這裏曾來過多少幹部啊!有的官不大,僚不小,西裝革履,拿腔作調;有的是市裏縣裏專門看農村大好形勢的,就看幾戶富裕冒尖的所謂的小康戶,上電視,上廣播,就把全村說得富得不得了,上級來檢查參觀時,市裏鄉裏都有專人來教練;還有的領導幹部,春節前下來走訪貧困戶,有時扔下二百元錢,有時扔下一袋白米,一塊豬肉,也就算是送來黨的溫暖……村民看這些幹部就像聖人一樣。

小高接著說下去:“我們調查時發現的第三個問題,土地分配碎化,不利於市委市政府關於要把元寶市建成水稻產區的總體規劃,也不利於日益明晰的農業產業化發展方向。一九八三年第一輪土地承包時,元寶村既按‘四田’劃分,又按不同地塊等級劃分,為了第二年種植,還有不少地塊按作物茬口劃分。農戶承包的地塊普遍分散,全村百分之六十三的農戶每戶平均經營八至十塊地,有的雇用拖拉機翻地,在這塊地幹完再轉移到那塊地,幹活的時間還沒有拖拉機在路上跑空車的時間長。其中我們調查了一個地塊最多的農戶,他家一共十四塊地,最小的才四條壟。春播後出苗時,站在山頭上看元寶村,全村的土地用各種作物分出了塊型,就像老和尚的百衲衣。這對於市委提出的水田發展規劃和實現產業化都不利。”小高見村民們聽得認真,聽得入神,講起來也顯得格外有勁頭了,“我們這個小組通過調查發現,土地占有的不合理性,導致了農民負擔畸輕畸重,加上有些部門亂收費,亂攤派,這就加重了畸重戶的不滿,成了幹群矛盾的導火索。本來聯名上訪的問題與這類戶無關,他們也一股腦兒參加。這可以叫做群眾不滿現象。那麼,由於人地矛盾存在,造成了土地經營權的流動,出現了有償轉讓現象。在這自願轉讓的交易中,人少地多的戶獲得了一定的收益,人多地少的戶增加了生產成本。加上一些職能部門亂收費,多收費,目前,合理不合理的,我們這個組調查統計,已達四十八項收費,十分驚人,導致這些農民對現實不滿,成為這次上訪的骨幹和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