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卿話剛一出口,屋子裏頓時安靜了。
“你三妹妹。”顧姨媽忽的落下一行淚來,“她九歲那年便歿了。”話音剛落,屋子裏不免傳出幾聲慨歎。
魏長卿知道顧姨媽膝下本無子女,長女與次女皆為庶出,很晚才得的顧子怡。如今三妹妹去了,豈不是要她老人家的命。魏長卿遂寬慰道:“姨媽莫傷心,若哭壞了身子,三妹妹在天之靈也是不忍的。”魏長卿知道今天是他大舅的壽辰,提起此事,已然不適,如今也隻能自己勸住。
顧姨媽雖然說到傷心之處,但卻是個知禮的人,長卿勸慰了幾句,再加上屋裏人多熱鬧,搪塞幾句話便過去了。倒是魏長卿心裏總覺得失落落的,飯桌上也隻撿了一品八寶豆腐和糟鴨信來吃。
人沒了。魏長卿第一次接觸到親人的死亡,他並不傷懷,而是感懷。一個七年前還與他在拙政園一起玩耍的人兒,如今卻與世隔絕。
到了晚上便是壽星開戲的時候,魏長卿一整天渾渾噩噩的,到了這點已然乏了,便讓園子裏的丫鬟帶他去住的地方。
那丫鬟隻將魏長卿引到西園,一路蜿蜒小道,曲徑通幽,又有水榭樓台,深淺回廊。好一會兒,方才行至名叫秫香閣一處,便停下了。隻見樓閣門上,是一塊錯根盤紋紫檀香木的題匾,雖隻草草題了秫香閣三字,卻有種說不出的風流。窗欞皆是紫檀木鏤三角碎,糊著兩層薄薄的明紗。
魏長卿安頓好了,也覺得心裏憋悶,便隨便在西園裏瞎逛。拙政園極大,魏長卿三拐兩拐,穿洞越溪,不覺間便到了一處偏僻地兒。這又是一處別院,匾上隻書了蘭雪堂三個字。
蘭雪堂,魏長卿在腦海中迅速捕捉到了那麼一絲記憶,他十二歲那年,曾和三妹妹跑到這個地方來,三妹妹說這裏鬧鬼。那時候魏長卿就是個膽子大的,偏偏不信,自己闖到院子裏。院子內靜的沒個人氣兒,魏長卿四下看了看,便走了。說來也怪,三妹妹故去的時候正是九歲,也就是在拙政園玩耍後那幾月。如今,已時隔七年,這是他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地方。
蘭雪堂與秫香閣的景致大不一樣,如果說秫香閣是古色古香,精致毓秀,那麼蘭雪堂更像是蓬萊一隅,隱士之居。大毛竹隨意地栽種在各個角落,野草野花也順著牆根,探出了腦袋。蘭花幽幽的冷香與竹葉的清香呼應的相得益彰。
進到院子內,見兩株團雪團白的海棠栽種在景泰藍大花盆裏。燈光明黃如豆,屋裏傳出了簌簌琴聲。奇怪,這蘭雪堂向來偏僻,怎麼會住著人?魏長卿心裏頓時生出個大大的疑問。
魏長卿想來,自古隻有聽琴,沒有看琴的,便忍住好奇心,在院子裏少佇了一會兒。隻聞琴弦錚錚,或似清緊長風,或如玉碎昆山,彈的竟是唐朝劉商所著的《琴曲歌辭.胡笳十八拍》。
隻聽屋內低吟道:行盡天山足霜霰,風土蕭條近胡國。萬裏重陰鳥不飛,寒沙莽莽無南北。
魏長卿知是第二拍已完,聽得又吟道:如羈囚兮在縲絏,憂慮萬端無處說。使餘力兮翦餘發,
食餘肉兮飲餘血。
“君弦過高。”魏長卿不禁喃喃自語。
屋內又吟道:誠知殺身願如此,以餘為妻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