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這是每個在昭和弈苑的棋士畢生的命運。這些棋士也如同雀兒一般,被關在昭和弈苑這個牢籠裏。魏長卿自己為了因棋仕官才來到這裏,他也明白陸子逸是為了追求棋道才安逸於此,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麼白璟也甘心待在弈苑。
娶了申時行孫女為妻,在外有白術堂這份產業,行醫濟世總比在弈苑賣命強。況且,白璟所行之處皆是危機四伏,而他卻甘心留在這裏。棋士雖不如優伶、商賈那般是下九流,卻終生逃不過“賣藝”二字。白璟文武雙全,魏長卿曾經想象過白璟所期冀的東西,金錢也好,名利也罷,反正不會和棋有關。
陸子逸讓阿璐把湯端了下去,對白璟道:“府裏我都幫你打點好了,隻是嫂子一定要過來看看。”
“不必讓她麻煩了,讓她在家裏好生養著身子吧。省的來回折騰。”白璟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神中卻有一絲不忍。
陸子逸並沒說什麼,隻是笑了笑,走到窗邊,拉開了彈墨雲錦繡海棠花的帳子,讓陽光進來些許,屋子瞬間也變得亮堂起來。
“魏長卿今兒個提了拚假的法子,左右是要連著歇五天的。”陸子逸道,“若棋士隻有圍棋,是無法得道的。”最後一句話,似乎讓病榻上這個臉上寫滿煩惱的人下了決定。
白璟長歎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頭疼的很。”
魏長卿眼疾手快,瞥了一眼床頭閣子,見上麵放著一小水晶瓶的薄荷腦油,便遞給了白璟。心裏卻不禁笑想,不知這位申大小姐是何方神聖,連白璟這號人物也懼她如此。
“算了,讓她過來吧。”白璟將薄荷腦油輕輕地塗揉在太陽穴上,淡淡的清苦味道彌漫開來,“扶我出去走走。”
魏長卿小心翼翼地將白璟扶了起來,將他的手臂搭到自己的肩上。白璟起身,一邊被魏長卿架著,一邊扶著旁邊的桌椅等物,蹣跚地走到了門外。如今是桃花開得好的時候,隻是白璟的院中隻有一些墨竹。一年四季皆是如此的景致,雖沒有“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淒涼,卻也難免“節物詩情總索然”了一些。
“這些日子真是多謝你。”白璟一如既往用那平調子的語氣,來表達他所能表達的任何事情,除了憤怒,“上次子逸給我複盤了你們下的棋,你去我書房集錦槅子上把那本《忘憂清樂集》拿回去看吧。”魏長卿也不免啞然失笑,正是這樣外表冷冰冰的人,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熱心腸。“順便把我的簫也拿來吧。”白璟補充道。
魏長卿第一次進了白璟書房,隻見書房內無一色古玩器具,隻有汗牛充棟的書籍,左圖右史,浩如煙海,唯有中間是一副倪瓚的竹子。倪瓚的畫以簡而譽,讓這屋子愈發顯得寡淡了起來。
白璟的書放的甚有規矩,經史子集,禮義春秋,就連棋類的書籍也都按照作者的朝代,一絲不苟的累好,因此找到《忘憂清樂集》並不難。忘憂清樂集旁邊,正好有一支長長的匣子,上書“柯亭”二字,魏長卿一看便知,這就是赫赫有名蔡邕的佩簫,後經由東晉的桓伊之手,保存至現在,實屬不易。
柯亭簫原作柯亭笛,卻是蔡邕所製,因在管體上做了改良,便成為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支簫。打開匣子蓋,簫由柯亭竹所製,通體碧色,上有後人刻“雕闌曲曲芙蓉水”。
魏長卿捧了簫出來,白璟接過簫微微一怔,道:“怎麼是這支?”遲疑了些許,苦澀道,“也罷。”
白璟吹的是《月下海棠》,這首本應該由塤吹奏,如今用簫倒少了些淒涼與哀婉,多了些平和與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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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半日,弈苑大多數人都清閑下來,倒不是往日都如此,快到寒食、清明,大戶人家裏總有做不完的事,誰也沒有那個閑工夫來下棋了。雅安軒裏,幾個棋士便一塊賭起棋來。
“郭師兄,讓我倆子吧。”幾個人圍著郭奉道。
郭奉隻是含笑應下,讓這三個人各兩子。都是一等弟子,也有千差萬別的,一來是師父不同,二來是天資不可一概而論。而郭奉也是眾弟子中的佼佼者,再加上他吃苦耐勞,所以一直是白璟身邊的得力之人。白璟一向嚴厲,旁人在他手底下沒幾個月便走了,隻有郭奉留下來,勤勤懇懇地學棋,再加上人也聰明,白璟對他可以說是寄予厚望的。
“郭大哥可聽說了,今兒個魏長卿去了正輝堂議事。”
郭奉隻作不然,笑道:“魏公子有才幹,徐棋聖慧眼識人。”一隻手輕捷地將子落在棋盤上,如同蜻蜓點水一般不著痕跡。
“也是,魏公子是翰林之後。咱們京師派,李掌事出身微寒,白治中的出身又說不清道不明的,陸公子成日家嘻嘻哈哈的終是靠不住,弈苑也該扶持有頭臉的新人了。白璟把魏長卿薦給棋聖,倒是個好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