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芝舫一語擲地有聲。陳氏兄弟因棋力頗高,早就在昭和弈苑引人側目。
陸子逸卻冷然道:“如果杜掌事覺得的有必要將二人都逐出弈苑,我也絕無意見。”
這回無話可說的,到變成了杜芝舫,他不可思議地看了看陸子逸,又看了看魏長卿。他知道魏陸二人關係非同一般,但陸子逸就算要處置陳沂,也要看魏長卿的麵子。杜芝舫見魏長卿一句話都不說,方才開口道:“那就依照昭和弈苑的明令辦吧。”
其實,魏長卿這邊也發現陸子逸與平日不同,想必他也發現了陳氏兄弟所作所為的一些蛛絲馬跡,所以也就沒有說話。參加棋會的另兩個人選最後暫定為郭奉和劉伯泰二人,傍晚,京城又開始飄起了細細的雪花。
魏長卿吃過飯便來到陸子逸的住處。浣雪閣內布置如舊,陸子逸正讓阿竹忙著收拾著一個包裹,見魏長卿來了連忙讓座,並讓阿竹沏上一壺上好的猴魁。
“你也查出有不妥之處了?”魏長卿問得毫不遮掩。
陸子逸放下手中的一方大紅描金繪雙麒麟的文具匣,平緩道:“按照規矩,遞上來的名冊紙上需注明三代的從業並附上家譜。陳氏兄弟上隻有其父輩的明細,祖父輩的明細卻不提一句。他祖上曾是太祖爺朝上監察禦史,也算是官宦之家,怎麼連個家譜都不完整?粗粗算來,秋弈館的館主陳思昭,恐怕就是其祖父輩的人吧。”
陸子逸所疑惑的,也正是魏長卿所想的。但是他更關注的,是陳氏兄弟進昭和弈苑的目的。徐靈化殺了陳思昭不假,但是兄弟二人進入弈苑的目的似乎並非找徐靈化報仇。徐靈化經常出入酒肆妓院等魚龍混雜之地,真要殺他,恐怕在外麵下手會比在弈苑下手容易的多。
於是,從那天晚上陳沂讓他幫忙不讓陳渢去棋會開始,魏長卿便想從陳氏兄弟提供的家譜上尋找蛛絲馬跡。陳懷義,當時明太祖的四個皇子大婚時,陳懷義忠柬皇上封皇子王會招來將來皇子內戰,。而這個當眾反對封王的忠柬者,最終被活活摔死。多年之後,陳懷義的預言成真,明太祖最寵愛的嫡孫朱允炆也死在了四王叛亂的靖難之役中,這對於朱元璋,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
陳氏兄弟是為了報當年之仇,所以想借成為棋士之路接近當今聖上?魏長卿這麼想著,然而他很快否定了這個可能。連陳思昭的仇他們都不著急報,更何況那隔著這麼多代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其實魏長卿也不是沒有辦法,他是想讓陳沂參加棋會的,這樣他或許能知道陳沂參加棋會的目的。當然,這事先也要和宮裏麵打好招呼。隻是現在,陳沂和陳渢都被杜芝舫趕出了弈苑,就算能讓他們回來,恐怕也不能再參加棋會了。
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魏長卿猛然抬頭問道:“子逸,既然你發現了他們和陳思昭有關,為什麼還……”
“為什麼?”陸子逸幾乎不可思議地重複著魏長卿的話,“原因不是很簡單嗎,他們才十五歲。陳思昭已經被他們殺了,事情可以到此為止了,沒必要讓兩個孩子再卷進來。”
“他們是沒有必要卷進來。”魏長卿認同著子逸的觀點,“但是陳思昭的死卻不能結束這件事。”魏長卿似乎猶豫了許久,他目光低垂,似乎在躲避著燭火之光的熾熱,最後一聲慨歎,方才道,“聖上並沒有讓徐靈化殺陳思昭,隻是讓他去查陳家而已,是徐靈化自作主張把陳思昭給殺了。所以說,陳家的線索從陳思昭那就斷了,我也隻能在陳氏兄弟上查。”
陸子逸見魏長卿也是為皇命所困,也不由得心軟下來,道:“我知道,你自然是有你的難處的。”他默然轉過身,撥弄著黃銅爐中的炭火,似乎猶豫了好久,方才道了一句,“罷了,我把他們安置在了白術堂邱掌櫃的家裏,你拿著我的玉牌去找邱掌櫃便是。”
魏長卿知道,陸子逸說出這句話算是妥協了。有的時候,魏長卿會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子逸。其實,陳氏兄弟若真有問題,自己是聖上底下的人,自然無礙,但是子逸作為陳渢的師傅,平時總是處處為陳渢回護,難免不落話柄,遭受牽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保住陳氏兄弟,就是保住陸子逸的平安。
但是眼下,看萬曆帝對徐靈化所施懲戒的雷厲風行之勢,恐怕心中早已認定了陳家有問題。隻是萬曆帝到現在都沒有讓魏長卿知道陳家到底有什麼問題,如此隱瞞,隻等魏長卿自己去查出來,大概多半是試探自己,抑或這件事確實讓萬曆帝難以開口。
攤上這樣的事,恐怕查不出來比查出來要好很多吧。魏長卿捧著手中和田玉雕歲寒三友的茶碗,凝視著一汪碧翠如玉的茶水微微出神。現在,他倒是很感興趣為什麼徐靈化要違抗聖命殺陳思昭了。
陸子逸隻當魏長卿猶豫了,苦笑勸道:“查得出來查不出來,是你的本事。保得住保不住性命,是他們的造化。早去早回吧。”
事不宜遲,魏長卿決定先去白術堂找邱掌櫃要人,把陳氏兄弟接回來,一切都好布置。倘若二人就此逃走,他魏長卿無法向皇上交差倒是其次,恐怕與其有牽連的人,都難逃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