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裏,隻有魚像雕刻工藝品。幾百枚雲母片對稱粘在魚身上,叫魚鱗。每一片魚鱗如一片貝殼,比人的指甲更圓,是魚的鎧甲。
魚在水裏漫步,卻沒有腳。它始終在沉思,水讓魚沉默並成為習慣。
人的身體有正麵與背麵,對魚來說,是左麵右麵。魚的側麵顯示出它的工藝之美;魚鱗一片覆蓋另一片的美,隻有鳥羽堪比。它的古典主義的手法讓人感到上帝的審美意識始終留在古羅馬時期,並沒追隨人類進步。魚鱗之美跟數學相關,跟矩陣相關,當然跟功能更相關。上帝比任何人都講實用主義。上帝讓人與動物先獲得功能,而後美。而美這件事實如電流與燈泡的關係,存在事先預定的契約。燈泡遇見酒不亮,遇見金條也不亮,碰上電流才亮,一種美得到所有人的稱讚就脫離了真美。美存乎不經意間,於說不出間,在蒼茫深處。
魚生而有水,比牛羊生而有土還要幸運。水沒有天空大地之分,內外都是水。水不用深耕,水沒有四季,魚在水裏不用做窩也做不成一個窩。透明的水讓所有水生動物變成了一家。
“魚”在漢字裏跟“餘”諧音,古代沒出現過產能過剩,餘裕就好,滿倉滿屯都好。“魚”跟“餘”沾了光,成為年畫的題材。光屁股童子懷抱大紅鯉魚約等於江山永固,還顯出美,比抱肥豬好看。魚沒有四肢,無論怎樣肥都看不出累贅。魚其實很肥嘛,沒見過瘦骨嶙峋的魚。天生肥的東西還有藕與白玉蘭。江湖之大,怎麼能瘦了一條魚?水比土地更富有,對萬物慷慨。
池塘的魚群居,也起哄,為一片麵包而廝搶。上帝沒讓魚長出手和腳來,它們用嘴頂著這片麵包走,而不能像足球流氓那樣連打帶踹。不知麵包後來去了哪裏,魚群紅的脊、黑的脊在石頭上開花。
魚有一個靜默的世界,它不知道殘花落地的微音,也不知道鳥用滑稽的聲音預告黎明。魚的力量擰在尾巴上麵。沒人見過魚在河裏辭世的情景。
姓於的人不承認“於”跟“魚”有什麼聯係,但起名愛跟水發生聯係。誰都知道魚的氧氣在水裏,離開水魚就憋死了。中國的於姓人氏,帶著無數涉及江海的名字,他們心裏還是掛念著魚,盡管也吃魚。
魚和鳥一樣,一生自由,空氣和水賦予它們自由。海洋裏的魚多麼自由啊,一生是遊不完的旅途。從水裏遙望天色,太陽僅僅是一片模糊的光團,下麵淵深無際。魚遊海裏,恰如鳥在天空飛翔。魚之餘不在別處,在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