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幹爺爺的死在精神上給了我很大刺激,讓我心中對池長耐充滿了仇恨,但我並沒有放棄地震宣傳員的職責。這不僅僅是圖一天多掙兩個工分,重要的是我要為大夥擔當起一個守望者的角色。我知道,在雁群裏,在猴群裏,在許許多多的生物群落裏,當大部分生靈在夜間熟睡時,都有一兩個成員警惕地站著崗,注視著四周動靜,隨時發出襲擊將至的警報。那麼,我就是這麼一個角色了。
為此,我很自豪,也很認真。
那個搪瓷臉盆和那個酒瓶,已經成了我的隨身物品。盡管有人嘲笑,有人不信,但我在地裏幹活時,或在麥場裏攀夜時,都把它放置在身邊,以測驗小震的到來或大震開始的那一刹那。然而,經常有一些家夥搗蛋,趁我不備到臉盆旁邊猛跺一腳,讓酒瓶“咣當”倒下,然後叫道:“震嘍震嘍!”每當出現這種情況我都十分惱火,因為這不但破壞了這種裝置的權威性,而且還讓我想起了蘿卜花對我的奸辱。我於是罵他們,打他們,讓他們記取教訓再不敢隨便胡來。
對於井水的測驗也是持之以恒。自從開始防震,家中一早一晚挑水這活兒都由我承擔。我每天每天都記錄井水深度,觀察井水的顏色與味道,將一個小本本記得密密麻麻。
那個地表水平尺,我也充分發揮了它的作用。我將它放在防震棚裏,每天的觀察次數都達三四次之多。那個藥水瓶上的小氣泡,仿佛就是我守望大地的一隻眼睛。
我還隨時注意動物們的動靜。凡是出現在我視野裏的牛、驢、豬、羊、貓、狗、雞、鴨、老鼠、長蟲、黃鼠狼等等,我都要看它們有無反常表現。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這種種方麵都沒有發生異常現象,一天一天都是老樣子。
但我不敢有絲毫懈怠。我知道,在這種非常時期,我如果有一次疏忽,便會帶來難以估量的嚴重後果。
其實,我還想進一步擴展觀測手段,按照《臨沂地震知識》上的介紹,做一種“土地電”裝置的。因為大地有電場,地震到來之前這種電場會起變化。這方法其實比較簡單,就是用一隻電表連上兩根電線,一頭接一塊鉛板或銅棍、鐵棍,另一頭接一個碳棒,埋入地下三尺深處,經常看看電表即可。但遺憾的是,池長耐沒有批準,他說買電表要花錢,這種高級監測辦法是上級的事,咱們用些土辦法就可以了。
在這段時間裏,池長耐對我的態度變得好了起來。可能是因為我恪盡職守,也可能想修補一下將我幹爺爺折磨致死而導致的與我一家的感情裂隙,他這天竟主動提出讓我學騎自行車。他說我學會騎車之後,一旦發現地震前兆,可以在最快的時間內報告給公社。
學車一直是我的一份夢想,但因為全村隻有一輛公車,而且都是池長耐出門時騎著,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實現。當我在大隊部裏從池長耐手中接過它的那一刻,真是心花怒放激動莫名。池長耐囑咐我:“隻準你自己學嗬,別人誰也甭給他摸!”
於是,我就立即學了起來。我不去麥場和大路,隻在大隊部的院子裏一個人偷偷行動。
在學車的那幾天裏,我把池明霞給冷落了,甚至忘記了。因為我覺得這車比池明霞還好。這車讓我騎,可是池明霞不讓我騎。池明霞不是想“純”麼?那就讓她純去吧。我可是跟自行車好上了,咳咳。
當我在大隊部裏將車學會,推到村外大路上騎了一個來回時,我發現,全村人的目光都直了。我洋洋得意,意猶未盡,又到麥場上一圈圈地溜,這一下引來了許多人圍觀。有幾個小青年也要學一學,我想起池長耐的囑咐,便斷然拒絕了。這時,有人就在一邊對幾個小青年說閑話了:“你們也沒有姐給大隊幹部騎,還想騎車?”我聽了這話,像一下子吃了個死蒼蠅,便把車推回大隊部再也不騎了。
說話間就到了陰曆的七月十五。七月十五是“鬼節”,要給死人上墳的。傍晚生產隊收了工,我和爹草草吃一點飯,便帶了紙錢和一點供品,去石鼓嶺給我幹爺爺上墳。
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別大特別圓。我走在亮堂堂的路上,抬頭看看天上,便想起了那句防震諺語:“抬頭看見月兒圓,初一十五有點懸。”《臨沂地震知識》上講得明白:月亮對地球的引力不僅能使地表上容易流動的海水發生潮汐現象,同時也能使固體的地殼發生和漲潮落潮類似的變化,形成所謂“固體潮”。初一十五,朔望之時,地殼所受到的吸引力最大。如果某個地方的地應力達到臨界點,那麼這種外來的力量就有可能觸發地震。回想一下,唐山地震就是七月初一的夜間,初二的淩晨,那麼,今天是七月十五,真有點兒懸乎。